虽然请求添兵就是试探之举,批准与否无关紧要,但是,返回驿馆路上,一种强烈羞辱感萦绕着裴文安。这是一场无言的游戏,每个人都努力摸清对方的底牌而不声张。使团的真正目的是刺探消息,当下,太子殿下急切地打发他们回去。底细被人看穿,裴文安感觉像大庭广众裸体而行。
不仅如此,太子的命令近乎驱赶。这不是他第一次尝到权力给予的味道。他过世的父亲警告过他,“你上司的命令,即使是混账命令,你也得执行!这就是权力!”
我会服从,我会回去,但是,绝不会空手而回。
“把礼物准备好!”回到四方馆,裴文安立刻吩咐。
随从心腹七手八脚抬出箱子,小心翼翼取出鎏金铜佛和精美绝伦的金银头饰:金簪、金钗、金项链、金臂钏、金香囊、银熏和金银梳篦,分开后用锦缎细致包裹好,放在金丝楠木的匣子里。他命令四名军士牵来马匹,将匣子分别系在各自的马背上,然后带领着他们,取道乐平公主的府邸。
大兴城满是街道和住户。单调而笔直的街道南北纵横,居民住宅被安置在每一个方格中。从第一次来大兴城,裴文安就没喜欢过这里。即使是跟随汉王朝见皇帝,在巍峨的宫殿中,他也难以压内心深处的厌恶感。这些体型巨大,唯我独尊的建筑,都只能吓吓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而已,既不实用,住起来也不舒服。虚弱的人才喜欢这些玩意。
乐平公主的宅邸在一个里坊深部,门首稍微宽大些。但是,与其他官员贵族敞亮宽大的门房相比,略显寒酸与破败。
裴文安不是第一次见广平公主。公主虽然年近四十,但是皮肤白皙致密。容貌已经算不上漂亮,但是,轻声细语、举手投足间,婉转有情,仪态万方。毕竟是位皇后,曾经的皇后。
“总算五弟惦记着我这个姐姐和他的外甥女。…你什么时候回去?”寒暄过后,公主收下礼物,然后客气的问。
“一两天就回。”
“也好,我明天就得启程去仁寿宫。承蒙你带来厚礼,我倒要请你喝口茶!”公主吩咐身边侍女,“你去厨房看看,他们煎好茶没,给裴将军端来。”
侍女应声出去。
见屋里没有旁人,公主慢慢说道,“仁寿宫那里满是朝臣,……有什么可说呢?我讨厌见他们。”
裴文安默不做声。准确的说,您是恨他们。
“我母后在世的时候,我想去避暑就去,不想去,圣上也由着我。母后去世后,圣上总是让我在他眼前,他才放心。我不怪他,老人都多疑!不仅多疑而且古怪!”
“古怪?”
“对!古怪!你听说瞎子的预言了吧?没有?那个章仇太翼恐吓圣上说,如果去避暑,可能一去不返。这瞎子胆子太大,圣上身体不好,但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圣上震怒,但没立刻处死瞎子。这不奇怪吗?没人能猜透老人的心思。我是他女儿,也猜不透。而且,……我压根就没猜到过。”公主似乎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这些信息使裴文安震惊。但是,他知道这不够。
过了一会,公主问道,“你有外甥没?”
“没有,我没有姐姐妹妹,只有一个弟弟,但是过世了,留下一个年幼的侄子。”
“你打算怎么分家呢?小孩子会长大,迟早要分家。”
“这个我还没想过。”
“你会公平待他,对吧?跟别人一样,他是家族的嫡长子,总会分得家族最好的庄园、最肥沃的土地和最能干的佃户与奴婢,对吧?”
“是。我想是。”
“我相信你会这样!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侄子不善经营,或者花天酒地,是个败家子,你见过这样的,对吗?”
“是的,我见过不少这样的。”
“你会怎么做?你会有各种理由,比如,你不希望他败光祖上的产业,那样不仅会让你觉得对不起祖宗。”
“我想应该是规劝他吧。”
“如果他不听呢?他成年了,他不想听任何人的建议,觉得你只是个啰嗦的老头。”
“我还没考虑过。”
“你会夺过来?”
“我不知道。”裴文安老实的回答道。
“你是不知道,因为,……你们祖上的基业还不够大!”公主嘲笑道。
裴文才低头思索。我不会那样做,不会像你父亲,夺取了你夫家江山。
“你看,我老了,总是抱怨,其实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只剩下一个女儿,只要她平平安安,我也就不求什么了。……亡高者黑衣、黑衣王天下,称王称霸又怎么样?到头来都不过为别人做嫁衣。我不懂预言、谶语什么的,也不关心。我听的太多了。”
侍女端上来一杯茶,清新异常。裴文安慢慢品完,称赞一番,即时告退。
“襄平、广平、兰陵公主她们都去仁寿宫了。”临别时,乐平公主告诉他。
既然主人都不在家,裴文安就在各个公主府门递上礼物,请管事帮忙转达汉王的问候。
回到驿馆,外面有几个叫卖水果的游商远远看着他们。裴文安怀疑是他们是太子殿下的眼线。于是,他禁止所有人拜亲访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天,他便吩咐收拾行李,宣布返回晋阳。当晚,他们入住离京师几十里外的神皋驿站。
第三天,他们同样不紧不慢的向晋阳方向行进,然后入住驿站。
直到第五天中午时分,他们远远望见关隘重重的蒲州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