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黄河水在这里由北向南流淌。蒲津是古老的渡口,因为是关中地区和大河以北地区联系的第一要道,历来是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在河的南边,新筑的蒲津关高大坚固,把守着浮桥通往京师的一端,在河中沙洲上建了一座稍小的关城,而河对岸是户口殷盛的蒲州城。三者之间有木头浮桥相连。
如果从晋阳进军京师,必须在蒲津关防守者烧毁浮桥前占领关城桥头堡。裴文安一边盘算着小心翼翼通过浮桥。
因为是汉王的使者,蒲州刺史乔钟葵用盛大的宴会招待他们。
“大人,我给您介绍一下客人们,他们都是当地的世族。”刺史刚吞下一整只烧鹅、两只乳鸽、十个鹌鹑蛋,又灌了一大杯酒,略带醉意的笑着说。
“全是世族?”
“被你看穿了,不全是。那是个木材商,我给他签发了伐取山木的许可,他现在将木材运往关中地区。他已经购买了两个破落家族的土地与房屋,甚至将早已废弃的坞壁都整修了一番,他有自己的庄园、成千的佃户。当然,他有一个妻子,这符合传统,但是他也有几个宠妾,他唯一缺乏的就是官职和爵位。”刺史指着一个脑门光秃秃的矮个男子说。矮子正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横扫这面前的杯盘壶碟。
“那个是个船商,每次河北的粮食到达我这,他都会将船租给官府。这里有人不喜欢他,因为他总是利用这个机会抬高价格,州里会多花钱。我能怎么办,我也不喜欢多花钱,但是不按照时间将粮食运到京城的粮仓,我们这些人都会考核不合格,没人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船商是个瘦小的男子,年龄在五十多岁,他面前的食物根本没有动过似的。
“看来他没什么心情啊。”
“噢,大人,您是我的老朋友,不瞒你说,这次宴会是我摊派给他的。你也知道,这里是进京的当口,回京述职的、家眷走动的、升迁调任的、官命皇差都从这过,花销大。也是没办法。能给汉王的人同桌吃饭,都高看了他,不是吗?除了食物、酒水,我还特意吩咐他请来乐队助兴。”刺史又吃完了一只乳鸽,笑着说道。
“我看到了。乐队不咋地。”
“这是乡下,没什么好乐师,比不得京城与王府。我见识过汉王府的乐队。我是个粗人,不懂音乐歌舞,只能看出了王府的乐队人多,歌妓多。他是个抠门,出了名的铁公鸡,肯定是舍不得花钱,不知道从哪里凑出个草台班子来,糊弄事。不过食物都是真材实料,就饶了他吧。既然他希望搭上汉王的关系,花些钱也是应该的。”
“那边好像是父子俩,他们的身材体型最适合做武士,不像大腹便便的商人,也不像弱不禁风的贵族。上次我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应该是您的贵客,因为他们的座次排在上首。”裴文安指指不远处左首一桌。那桌只有两个人,一位年长,一位青年,两人都是虎背熊腰。只是老人的肌肉略微松弛。他们不大与别人交谈。老人偶尔邹起眉头,眼睛乜斜一位正在吹嘘的青年。裴文安还记得那个青年,是个丝绸富商的小儿子,刚刚娶了当地世家小姐。
“年老的是我的老朋友。他是一位真正的武士,可惜时运不济,没有获得什么值得一提的奖赏。年轻人是他的儿子。他们居住在蒲州,最古老世族之一。他们爵位不高,但是,说话很有分量。”刺史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小口品味。
“他们不怎么开心?你不用告诉我,我自己去问。在这样的人面前,最好谦恭。”裴文安笑着,端起面前的酒。离席走到父子俩桌前。
“我是汉王府的兵曹裴文安,有幸得见贵父子,请教两位尊姓大名。”裴文安举杯致意。
父子俩人见状起身。“幸会!我叫郭提,这是我儿子郭明。”老人不失礼貌的回复。
“我看贵父子喝闷酒,有什么心事?”
“我是个直筒子,什么都写在脸上。我不爱参加宴会,不过刺史是我的老朋友,他即将离任,想起相见无多,我还是来了。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果然没错。看着这些人也跟我们一起喝酒,我就烦闷。我是个粗人,打仗杀人在行,用我儿子的话说,我们是王者之剑。我们本应是王者之剑,可是你看看四周,都是些商人,发财的人。发财也没什么,毕竟他们也得活命,但是,癞蛤蟆吃起天鹅肉,竟然开始买庄园、甚至与世族结亲家。你当他们买土地时公平合理?不,他们压低价格从一些很好的人家买庄园,就因为那些人不懂行情。这简直是抢劫。我老了,不喜欢这样的世道。我们天生是一把剑,生来杀人或被人杀。”
“您喝多了,父亲大人!”郭明试图阻止老人。
“我没喝多。我们这些家族能生存下来靠什么,是这个!”老人把腰中钢剑拍地哗哗乱响。“我们购买武马,训练它们,照顾它们,然后让自己的儿子们练习骑马射箭,他们从懂事起就只认识弓马刀剑,怎么着,如今要让他们去管理佃户、与该死的商人讨价还价?”
“我们也能经商,父亲大人,您喝多了。”青年再次阻止老人。
“你经个鬼商,你看看你,你的头脑可没胳膊大腿强壮。”老人咒骂着。
“世事难料。这个世界充满机会。但是,我们必须耐心等,等待适合自己的机会。不是吗?我有时候也会假装商人。”裴文安举杯祝酒,留下满腹疑惑的父子俩,回到座位。
“他一定为出席这样的宴会烦恼。”刺史笑吟吟的说。他招呼女仆给两人扇风,降温取凉。
“如您所言。不过,您要离任?”裴文安问道。
“是的,想必是他们告诉您了。我原想宴会结束时再讲这事儿。”刺史并不吃惊。
“朝廷对您什么安排?”
“应该是岚州。”
“岚州?”
“是的,岚州,离并州不远。我请求汉王给个职位,汉王允诺了。如果按照某人的意愿,我可能会调到桂州或者更靠南的地方去了。那边是到处烟瘴,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不怕死,我是怕蛇,如果醒来,发现自己床上有条冰冷蛇,想想都恐怖。”
“很多人都这样。接替你的新长官是谁?”
“不确定,据说是平城郡公丘和。”
“丘和?有十五个儿子那位?镇东将军丘寿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