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七扭八拐的走了好久才看到那所标榜着“有教无类”的私立中学,四周高高的围墙上还扯着好几道带铁刺的铁丝网,感觉不像是学校更像是监狱。
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蹑手蹑脚从墙角翻到依墙而堆的豆杆垛上正好从汽车旁边跳下来,剃着板寸的小子调皮的对坐在车里的赫一凡眨了眨眼睛。
赫一凡笑了,看来这里完全不像表面上那么森严。
现在是九六年的十月,距离他出院已经半个多月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肚子上挨这一刀在老院长看来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还是在母亲的威逼下在医院的高间病房躺了足足三个月。
这期间师父来过几趟,赫母很怵这个老头,每次见到都远远躲出去。那老头倒是不在意,来了唠不上几句话就数落一番赫一凡窝囊。跟自己混了那么久屁本事没学会,到学的跟个丫头似的娇娇弱弱了,枪子打身上也不过蚊子叮个眼儿,就那么一把小铁片子至于躺这老些日子嘛,都没人陪他喝酒了。
这老头虽然忍了赫一凡这个徒弟,但从来不认为赫一凡是在跟他学而是跟他混。他说跟他学他也教不会啥,跟他混到没准混些本事来。
赫一凡出院后基本除了晚上在母亲家里睡觉,白天基本都是跟这老头“瞎混”。老爷子可能也是害怕自己这个徒弟哪天混没了折了自己名声,所以私下里也传授了不少战争时期要人命的阴招给他。
最基本一条就是寡不敌众还不能跑的时候,一定要狠!要多狠有多狠。跟黄毛那一次他也听说了,不过那次黄毛之前吸了脏东西,又连着好长一段时日被洗浴城里的婊子们榨的油干灯灭。对付那样的家伙伸个小手指都能戳倒,何况还手里还握着刀呢。要是输了那才是笑话呢。
遇到猪的时候必定少,万一遇到一群狼呢?再退一步讲,就是遇到一群狗能老实的趴在哪让你伸脚踹吗?所以该狠的时候一定要狠!不能磨磨唧唧,该下狠手就下狠手,有刀子不用拳头,有洋炮不用刀子,有大炮直接轰他奶奶的。不弄死他们也得吓死他们,至于后果狠人从来都是事后才考虑的。
有时候赫一凡常常觉得,自己爷爷被“正法”是不是搞错了?真正该被“正法”不应该是这个老家伙吗?
薛胖和武家兄弟果然高考时交了白卷,倒不是真的为了义气想要和赫一凡一起蹲一年。而是因为就他们三个原本那成绩恐怕所有科目加起来都比白卷高不出多少分。重点高中凭关系可以去念可是大学却不行啊。没法子那个年月大学还没有自费的说法,一切都得看分数。
所以两家人合计一下,不如让孩子们重读一年好好打打基础,到时候考不上大学在想别的法子。所以这哥儿三高考完事后基本就被关在家里补习功课,也就偶尔能借着探望赫一凡的光景散散心。等到开学三个人又被押着进了初三重点班,站到教室门前一看居然还是原来的班主任老太太,脸吓都白了。
这期间赫老疙瘩也跟着田老板除了一趟远门说是去南方谈什么业务,赫一凡知道其实也应该是躲出去了。现在他越发相信自己被捅的事跟司马家有关系,否则不能这么凑巧。
董倩倩跑到医院找过自己一次,可刚出现在病房门前就被赫母给推了出去,然后叫保安带走了。他有些不相信这个两眼肿的像俩个大水泡脸上脏兮兮的丫头就是那个当初那个非要把自己送给他的“万人迷”文艺委员。
小妈姜丽也来过几次,应该是赫老疙瘩临走前吩咐的。不过每次只是在病房门口的玻璃上远远往里看一眼,赫母在立马像兔子见到鹰一样溜走。赫母要是不在会进来问候两句没啥营养的话留下一些钱,赫一凡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子。第一次还带过来一罐子鸡汤赫一凡没动,赫母发现后一股脑丢进了卫生间。
直到前两天赫老疙瘩回来,这才收拾收拾把他送到这所私立中学。
雅河中学和自己上过的学校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学校里除了带喷水池的操场一共就三栋建筑物,正对着大门的这个四层楼便是教学楼兼办公室,后面操场左右各有两个二层筒子楼分属男女生宿舍。
教学楼的一楼是带有商店的食堂,商店货架上赫然摆放着烟酒。二楼是初中部,三楼居然还有个高中部。四楼便是办公室和礼堂。每个年纪就一两个班,整个初中部加起来也就五个班,三个初一,两个初二,初三就只剩一个班级二十多个人。
学校里的单身老师基本也住在男女宿舍楼,还有相当一部分在学校外面租房住。不过全加起来也就二十多个教职工,这还包括大门口穿一身仿制警服的那两个保安。
班级里有些乱,地上到处都是废纸团还有烟头、果核、居然零食包装袋。黑板上画着乱七八糟的涂鸦。
学生的课桌上也不像他原本的中学堆满课本和复习资料,但也不是空空如也。放着随身听,武侠或者言情小说,高端点的放着俄罗斯方块游戏机,最多的是抱枕,那种头放上去就能呼呼大睡的抱枕,坐后面桌子的一个家伙课桌上居然夸张的摆满了扑克牌。
而此时此刻那个满脸雀斑的年轻女老师正低着头坐在讲桌后面一声不吭。
领着赫家父子俩来到教室的胖校长有些难为情,进而把怒火发泄到那位年轻女老师身上:“我说你是怎么回事?教室这么埋汰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吗?每个月发给你们的清洁费都白发了吗?还有你们班这些混蛋都在干什么呢?你也不知道管管!”
女老师看着校长脸色努着嘴嘟囔着:“我……我早上来都收拾好了,这……这是上午他们刚弄成这样的,不怪我……”
“不怪你?那怪我哩!你说说每个月给你开那么多钱,连教室都不知道弄干净点儿,我花钱养你们吃干饭的吗?还有你就这么坐着跟我说话?站起来!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女老师的脸一下红了:“二舅我……我站不起来……”
“别叫我二舅,告诉你多少次了,叫校长!站起来,我命令你站起来!否则下午就给我滚回家去买菜去!立刻站起来!”
嗤拉!
伴随着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女老师猛地站了起来班里那些学生哄得笑成一团。有些嗔怒的瞪了学生们一眼,脸上五官揪到一起通红通红的。
两只手拿着本书挡在自己那条薄呢西服裙后面,低着头喃喃的念叨:“都说了不能站起来……他们又在凳子上涂了胶水……”
胖乎乎的校长脸上也有些尴尬,捂着嘴咳嗽了一阵。悄悄扭过头看看忍俊不禁的父子俩讪笑了两声。
“我们这儿的学生都有些调皮,不调皮也不能到这儿来是吧。放心,放心,虽然我们是私立中学,但毕业证还是承认的,承认的。当然这个学费嘛……”
赫老疙瘩撇了他一眼,自己儿子也就是到这躲躲,将来还是要会松江念高中压根也就没指望能在这儿学到啥。
顺手从手包里掏出两沓钱甩着校长怀里,“没事挺好。”
校长笑呵呵的把钱揣到自己裤兜里,转过头狠狠剜了一下那个女老师:“还站着干啥?还不快去换条裙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上课的时候不许坐着讲课咋就没记性呢?咱可是正规学校。快去!丢人现眼。”
女老师捂着裤子后面低着头就往外跑,胖校长看着那道背影才想起什么又喊了一声:“这是你们班的新学生叫赫……赫同学!好好教哒!”
“嗯哪。”
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女老师匆忙回答了一声。
在赫一凡看来,这所学校还是可以的除了不讲课以外。其实还是讲课的,那位女老师就是他们班主任,负责教语文、地理、历史以及政治和生物。只不过所谓的讲课只是这位班主任靠在窗台上照着课文念一遍罢了,既没有什么作业更没有当初学校里那些数之不尽的考试。
事实上负责他们班授课的一共就三个老师,除了这位班主任还有一位带着眼睛胡子一大把头发都白了的数学老师,当然那位数学老师在教授几何和代数两门的同时也兼顾着物理和化学。最后一位是个满口东北腔的鹦哥累死男老师,负责整个初中部。
这位英语老师也是整个学校仅有两位英语老师之一,另一个是他媳妇负责高中部。赫一凡很喜欢听他的课,很有一种在听英语版单口相声的感觉。
第一次上英语课,这位老师看着赫一凡眼生顺嘴问了一句:“我瞧内母?”
赫一凡便站了起来忍着笑学着他的腔调说了一句曾经花半个多月教给薛胖对付英语老师的口诀:“买内母赫一凡,骚锐提车,爱扛的死必克鹦哥累死。”
老师的眼睛里居然流漏出一种终于找到知己的涟漓来,弄的赫一凡全身都是鸡皮疙瘩。从那之后赫一凡就管喊这个老师“鹦哥”了。
而他听见也不生气还美滋滋的反过来喊赫一凡“赫小子”反正这学校里都是小痞子,能在痞子面前加个姓已经说明他很稀罕这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