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无为的话本来并没有什么悬念,三天的擂台赛,无论哪一场都是雪薇取胜。即使最后一场,她明明已经没了取胜的希望,却还是凭着一道“赛熊掌”压过了雪芷和雪蘅。所以,若说“神厨”之名归她所有,实在是毫无悬念和争议的。
但是丁无为的话音一落,除了丁雪莹之外,那些年轻人脸上,甚至连他们父亲的脸上,都显出了一种说不清的表情。
敬佩有之,嫉妒有之,羞愤有之,妒恨有之。
每个人都不说话,但落在雪薇身上的目光,却比一万句议论更让人浑身不自在。
“董大人,您是我们神牺城的父母官,所以由您来宣布,更让我们丁家脸上增添光彩。您以为如何?”丁无为恭敬地笑着对请董知府说道。
董知府早已将大厅里丁家众人的神色目光尽收眼底,心中便明白丁无为的邀请,三分是因为客气,七分是为了让场面不那么尴尬。他心中一边笑骂他是个老油条,一边清清嗓子,道:“丁家是我们神牺城唯一的‘神厨’家族,又是我们西陵国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古老厨艺传承的家族。这几天我有幸被邀请来做评判,说实话,除了能尝尝味道之外,还真没别的长处。不过既然丁家主请我来宣布结果,本官自是乐意为之。那下面本官就宣布,丁家新人神厨是……丁雪薇姑娘!”
掌声在大厅里响起来,但却显得冷漠空洞。不过董知府却没有管这些,只是对雪薇笑道:“希望姑娘能继续学习厨艺,将丁家的厨艺发扬光大,也为我们神牺城增光!”
雪薇规规矩矩地点头称是,又行礼拜谢知府大人、丁无为和两位叔伯爷爷。
董知府见这些人们表面上祝贺,内地里嫉恨,微微皱皱眉道:“雪薇姑娘,今天本官本想让你去我府上指导一下他们做菜的手艺,但一来天色已晚,二来姑娘身体看上去困倦地厉害,不如改天再请你去。今天我看各位就到这儿吧,雪薇姑娘最需要休息,再说下去会影响她身体的!”
众人见知府大人婉言说出散场的话,谁也不好再说些别的什么,只好应着话声到:“是啊,是啊!这几天雪薇很累的,现在天色也很晚了,咱们就到这儿吧!明天再庆祝!”
众人寒暄着散去,雪薇也和杏儿随着丁逸鹤丁无为回到家中。丁逸鹤显得很兴奋,但在父亲丁无为面前,又不好表露出来,便不住地笑着,慈爱地望着雪薇。
雪薇却不像他想的那样高兴,甚至脸色有些忧郁。丁逸鹤只道她是太累了,便对丁无为道:“父亲,我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雪薇看起来很累了,都有些支持不住了。您看如何?”
丁无为深深地望了雪薇一眼,点点头,道:“薇儿,这几天辛苦你,也难为你了。今天堂堂正正地赢得厨神名号,也算是对你的回报。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中午,我们为你庆祝!”
雪薇答应着,说了几句话去了。柏年堂里,只剩下丁无为和丁逸鹤父子二人。
喝了丫鬟端来的参汤,丁无为问儿子道:“逸鹤,这次你心里好受些了吧?从决定下来让雪薇参加擂台赛那天,我就看出来,你表面上看着平静,其实心里翻江倒海一样,是不是?”
丁逸鹤敛起了笑容,一双浓眉微微锁了起来。他缓缓说道:“正如父亲所说,儿子心里就想翻江倒海一样!看着薇儿身体孱弱,我心里难受。几次想站出来替她说话,又怕说完会对她反而不好。看她场场皆赢,我看上去很高兴,其实心里却替她苦。因为我知道她赢的有多不容易!”
丁无为默然凝视着长子,听他长长叹息一声,良久方道:“我看你刚才很高兴,不过薇儿却脸上不悦,你注意到了没有?”
丁逸鹤道:“她太累了,恐怕没精力高兴吧!”
丁无为缓缓摇摇头,目光里有些失望。
“鹤儿,你本来是神厨继承人,对不对?”
丁逸鹤不明白父亲的意思,疑惑地点点头。
“你厨艺在同辈人当中确实没得比,可是你知道你的缺陷在哪儿吗?”
丁逸鹤望着父亲深邃的目光,不由深思起来。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好好想过。
丁无为道:“看人!你不会看人!”
丁逸鹤愕然地望着父亲,问道:“父亲是说,儿子在相人术上还需要练习?”
“你现在再练,也没有必要了。何况,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你走不到别人心里去。别人的言行笑怒,你是凭你自己的感觉去理解,而不是从那个人角度去判断。包括对雪薇的理解也是如此。”
丁逸鹤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雪薇不高兴,不是因为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若是从心底高兴,自然就会忘记疲惫。她不高兴,是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
丁逸鹤恍然大悟。、
“儿子真是糊涂了!薇儿不高兴,是因为她在惦记着她的母亲!她因为这事儿离家出走的,又怎么会因为得到一个神厨的名号而忘了这件事呢!何况,她夺此名号,也是为了要去找到她母亲!”丁逸鹤神色黯淡下来。
望着儿子的神情,丁无为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光是薇儿和你的一块心病,也是我和你娘的一块心病。当年是我们对不起她,现在是时候接她回来了!”
雪薇并没有很听话地去安歇,而是披了件衣服,在倚芳亭里独坐。
蔷薇的香气在她周围流水一样暗暗浮漾,那味道让她感觉又温馨又孤独。
杏儿悄悄沿着假山径走上亭子,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
雪薇终于注意到她,回过头来,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过来的吗?”
杏儿道:“在房间里待不住。总是不放心小姐,所以就来了。”
雪薇笑道:“怎么,害怕我走了不成?就算走,也要带着你啊!有什么好担心的?”
杏儿也笑了,道:“有那一遭,杏儿就知道,以后凡小姐要离家出走,必是要带着我的,我比他们有经验!不过您还是回去吧。虽然快小满了,在这石头山上坐久了,还是会着凉的,何况您身子最近本来就不大好。和我回去吧!”
雪薇点点头,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坐了这么久,真的乏了。也该回去了。”
杏儿一边扶她走下假山,一边道:“小姐,今天你赢了擂台赛,应该很高兴的,怎么看起来却很不开心的样子?我们都等你回去讲讲今天的事呢,可你却跑到这儿来一个人坐着。”
雪薇道:“他们想听,你就讲呗。你又不是没跟着我。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杏儿扶她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小声问道:“您……是不是还想着找夫人的事?”
雪薇在一丛白蔷薇下停住了脚。
月色朦胧,白蔷薇在月影下清风里微微颤袅,像在吟哦着一段往事。
雪薇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慢慢说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起过的这株蔷薇的事吧?”
杏儿点点头。
“我出生那年,过了百岁,我娘便亲手栽下这株蔷薇了。等我懂事了,我娘就告诉我这蔷薇的来历,还笑着对我说:‘因为你叫雪薇,我才种下这雪一样白的蔷薇花。以后也叫它‘雪薇’,你说好不好?’后来我娘走,也是在这株花下,她抱着我,我们哭了好久……”
雪薇眼圈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还记得,她一边哭,一边给我擦眼泪,然后强忍着泪水挤出笑容,对我说:‘薇儿最乖,最听娘的话。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等薇儿学成了所有的厨艺,娘就回来,好不好?’”
雪薇哽咽了,她长吁一口气,望向云层中朦胧的月亮。
“那时候我七岁,但娘说的话我是深深记下了。所以我才比别人用功,从最基础的一直到最难的,十二年……我比别人过得都辛苦……不对,是心苦!”
“小姐,咱们不说了。之前过得虽然辛苦,但现在您已经是咱丁家的厨神了,这是实至名归,也是给您的安慰。现在您终于可以去找夫人了,这是好事啊,您干嘛要伤心呢?”杏儿柔声解劝道,扶着雪薇继续往回走。
雪薇忍住悲伤,道:“是啊,我终于可以去找她了……我该高兴才是。可是,我该到那儿去找她?……”
杏儿眨眨眼,道:“上次您不是说要去江下吗?”
雪薇道:“我娘的娘家是在江下,我开始以为,只要到那里去找就没有问题。可是后来我和我爹说起来,我爹却告诉我,他们早已不在那里住了,一家人不知搬去了哪里。”
“哦?还会这么不巧?”杏儿脸上也显出失望之色。
雪薇道:“所以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心里真的很发愁。”
杏儿眼珠骨碌碌一转,道:“那我们不如先到江下,打听打听消息,然后再做打算?就算*也已经尽了心,不会有太大遗憾的。何况,咱们还能当游山玩水呢!”
雪薇叹息道:“我也这样想。……也只能这么想了。”
杏儿道:“哎,说到游山玩水,你还能和潘公子结伴而行呢!对了,说到他,怎么今天没有来观看您的比赛呢?该不会又有事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