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侗帐馆。周侗正在授课。王贵、汤怀、张显在端坐听讲。
账馆墙头上,渐渐显出岳飞的头。王贵扭头看见,正要声张,岳飞赶忙用手势制止。
周侗:“我们昨日开始学对对。王贵,你把昨天学的背来听听。”
王贵:“是,先生。”随着摇头晃脑地背道,“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对飞鸟,宿鸟对……对臭虫。”
张显、汤怀听到此,一阵哈哈大笑。墙头上的岳飞也几乎失口笑出声来,忙把嘴掩住。周侗威严的表情也禁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张显、汤怀自不必说,王贵自己也摸摸头脑一阵傻笑。周侗道:“王贵,你不但宿鸟对错了,而且来鸿对飞鸟也错了。张显,你接着往下背。”
张显眨眨眼,想了想,背道:“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人间……先生,后面的我忘了。”
汤怀自告奋勇:“先生,我来背。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两岸晓烟杨柳绿,一,一,一江,一山,噢,满地春雨荷花红。”周侗听着学生们的背诵,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时而摇头。听到这里,制止道:“错了,错了!”边说,边踱步,边感叹:“唉,你们几个,谈起舞枪弄棒,个个都还不错,将来尚能上阵杀敌。但及习字学习,论行兵步阵,就差远了。当今国家内忧外患,多不安宁。我周侗即便有满腹才学,亦不能传给你们,以为朝廷效力,实在可叹,可憾呀!”
岳飞在墙头,一直听着朋友们的背对和先生感慨,脸上不时显出或喜,或忧,或深思感触的表情。
小河边。清晨。一场春雨过后,显现出“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的景致。
岳飞、王贵、张显、汤怀四个小朋友正在河边热烈谈论。
王贵:“唉,学什么对子,实在难对。前天学的什么云对雨,雪对风还没记住,昨天又学什么春对夏,秋对冬了!”
张显问:“岳大哥,昨日先生说来鸿对飞鸟错了。我不明白,如何错了?”
岳飞:“先生不是讲了么?对对要讲词性、词意和平仄,‘来’应该对‘去’,不该对‘飞’。‘鸿’也不该对‘鸟’。好比‘男’应对‘女’,不能‘男’对‘人’。愚兄胡乱说说,兄弟可向先生求教。”
汤怀:“那‘两岸晓烟杨柳绿,满地春雨荷花红’如何又对错了?”
岳飞道:“应该对‘一园春雨杏花红’”说罢,岳飞指点着袅袅的晨烟,两岸飘拂的杨柳,园中艳红的一枝杏花道,“这些景色,不就是杨柳绿杏花红么?这是一幅春季风光对。荷花,夏季才开,如何能对?”
王、张、汤三人齐声道:“大哥果然高见,佩服佩服!”
王贵不甘心地问:“大哥,那‘臭虫’对宿鸟,为何引得先生也发笑?”
岳飞笑道:“不但词意不能相对,而且雅俗相去甚远。好比‘癞蛤蟆’,怎能对‘美嫦娥’?”说罢,四人一齐哈哈大笑。
王贵道:“大哥,你如此聪明好学,干脆同我们一道读书,何必悄悄在墙头听课?”
张显、汤怀也极力相劝。岳飞只是摇头道:“各位兄弟好意,大哥心领了。只望我墙头听讲之事,切不可向先生讲。”
画面再次现出:周侗讲书,王贵等三人听讲;岳飞墙头听讲;山林间,岳飞打柴草;墙头,岳飞听周侗讲课;家中,岳飞灯前苦读。
盛夏。骄阳似火。禾苗青绿。林木葱葱。树蝉长鸣。
周侗帐馆。周侗穿戴比往日整齐,对三个学生交代:“今日我要外出会一朋友。我出一题在此,你们用心做文,待我回来批阅。”
周侗在田间小路上行走。
周侗帐馆。三个学生面对桌前纸上题目,咬紧笔杆,不知从何下笔。张显叹口气道:“先生这题实在难做。”
王贵发牢骚:“这老儿去喝酒消暑,自在快乐,出什么劳什么子题让我们活受罪。张显兄弟,我们何不趁机玩耍?”
张显哭丧着道:“先生回来见不着我们的作文,又要挨板子。”
汤怀神秘地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二人迫不及待地问:“是何好主意,快说!”
汤怀:“找岳飞代做。”
二人一愣,片刻,齐声道:“果然好主意。走,找岳飞!”
帐馆外。岳飞背着柴筐,手拿柴扒,往山上去打柴。王贵从帐馆出来,看见岳飞,连忙跑着追上去拉住岳飞不放:“岳大哥,小弟几个今日有道难题,务必请你帮忙!”
岳飞:“有何难题?”
王贵:“走,到帐馆再说!”
帐馆内。岳飞坐在桌前,看那桌上题目,边看边念:“好男儿志在疆场”。王贵三人围住岳飞恳求:“岳大哥,先生出的题目太难,加之汤怀母亲身体欠安,我们相约去问候。就请你费费心!”
岳飞看看题目道:“三位兄弟恳求,大哥敢不遵从。然恐怕做出来不好,不中先生之意,责怪你们,岳飞反倒不好受。”
王贵道:“不必过谦,多多麻烦了。”说着,对张显、汤怀挤挤眼,便一齐往外溜,顺手把房门反锁上,对岳飞道,“抽屉内有点心,肚子饿了,尽你吃。”说罢,向着王贵家花园飞跑而去。
帐馆内。岳飞握笔伏桌,专心作文。片刻放笔,拿起作文细看。随即,将三篇作文分别放入三人抽屉中,然后在馆内走走看看。来至周侗讲桌旁,随手翻翻周侗的书籍和文稿,不觉被其中的文章吸引,坐在桌前,专心细看,情不自禁拍案道:“我岳飞如得此人教训,何愁日后不能建功立业!”转念又不禁摇头,立起身来,看看自己破旧的衣服和门外的柴筐,一番感慨。随即,提起笔,蘸着墨,端过凳子,站在上边,在粉壁上题诗一首:投笔由来羡虎头,须教谈笑觅封侯。胸中浩气凌霄汉,腰下青萍射斗牛。英雄自合调羹鼎,云龙凤虎自相投。功名未遂男儿志,一在时人笑敝裘。落款:八龄幼童岳飞偶题。
岳家客堂。夜。
岳母在灯下做针线。岳飞在桌前读书:“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岳母边做针线边细听岳飞诵读。待岳飞读完,岳母问:“飞儿,‘国破山何在,城春草木深’这两句作何解释?”
岳飞答:“娘,孩儿理解的意思是:山河依旧,但国家已破。国都城中长满荒草杂木,一派荒芜景象。这是唐朝诗人杜甫对国破家亡,亲人离散的深深感慨,充满忧国思家之情。”
岳母点头称是,道:“是啊,飞儿。杜甫是唐朝有名的诗人。但他生长在战火不息的内乱年代,长期漂流在外,颠沛流离,有家难归。我儿长大若能成材,务必记住有国才有家,国破家岂在?万事以国家统一,黎民安定为重。”
岳飞:“母亲谆谆教诲,孩儿牢记心头。”
岳母随即问道:“飞儿,娘近来教你读的书不多,但娘观你读书作文长进不少。不知我儿为何有如此进步?”
岳飞忙跪在岳母面前道:“孩儿不敢隐瞒。自王员外请周先生设帐馆以来,孩儿打柴间隙,常在周先生帐馆墙头听讲。周先生真是个学问和人品兼备之人。孩儿虽间或隔墙听讲,也收益不少。今日偶然有机会拜读他写的文章,更知道他是个满腹文韬武略,胸存大志的高师。孩儿如得此人教训,必能实现爹爹的遗愿!”
岳母听罢,不觉凄然泪下,忙把岳飞扶起,道:“儿啊,难得你有这番勤学苦心。既如此,不打柴草了,明日我向王员外说说,你就专心求学吧。”
岳飞道:“娘,孩儿想,如能白天打柴草,晚上请周先生教授,岂不是好?”
岳母沉思片刻,道:“好便好,只不知周先生是否愿意?”
周侗帐馆。周侗正在检查学生的作文。
周侗:“王贵,把你昨日的作文呈上来。”王贵答应一声,拿着作文,惴惴不安地递到周侗手里,侍立在旁。张显、汤怀以不安的神色看看先生又看看王贵。
周侗看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有长进。下去吧。”王贵答应一声,赶快退下,乘机对张、汤做个滑稽的鬼脸。
周侗:“张显、汤怀,将你们的作文呈上来。”二人答应一声,将作文送上,侍立两旁。周侗两篇看过,微笑称赞道:“三篇文理皆通,且各篇自有特色,比你们往日文章,骤然长进。”
三人齐声应道:“先生教训有方!”
周侗爱不释手,再把三篇作文同往日细细对照,渐渐面露疑色,问道:“王贵,这作文是你们作的么?”
王贵答:“是学生各自作的。”
周侗道:“不对。我一日不在,你三人才学为何同时骤进?莫非有人代做?”
王贵:“先生冤枉。实是学生各自作的。”
周侗问:“我昨日外出后,有何人来过?”
三人齐答:“没有。”
周侗仍然疑惑,猛然抬头看见壁上题诗,立起身上前细看,边看边念:“……胸中浩气凌霄汉,腰下青萍射斗牛。……八龄幼童岳飞偶题。”念到此处,周侗指着王贵道,“你这畜生!现有岳飞题诗在墙上,怎么说没人到帐馆来?难怪你们三人作文,比往日大不相同。说,是不是岳飞代作的?”
三人齐声嗫嚅道:“是……的,是的。”
周侗:“这个岳飞,是否就是你们爹爹平日常提到的那个聪明孩童?”
三人齐声道:“是。”
周侗问:“他师承何人?”
汤怀:“他母亲知书识礼。平日是她教的。”
王贵:“自先生设帐以来,他打柴间隙,常在墙头隔墙听讲。”
周侗:“当真?”
张显:“一点不假。”
周侗:“既如此,王贵快去请他过来见我。”
岳居院子。王贵故意对正在提水的岳飞问道:“岳大哥,你昨日可否在帐馆墙上题了一首诗?”
岳飞:“愚兄为你们作文后,一时心有所感,不知好歹,就在墙壁上胡乱写了几句。”
王贵说:“知道么,先生今日见了发怒,叫我来请你,怕是要挨打哩!”
岳飞惊慌道:“这可如何是好?”
岳母从房里出来,道:“先生既然是‘请’,可见不会有何坏事。我儿可随王兄弟前去,但先生面前,须要懂规矩。”
岳飞转惊为喜:“母亲放心,孩儿知道。”
周侗帐馆。周侗在批改作文。张显、汤怀在读书。
岳飞穿着整洁朴素的半新衣服,同王贵来到帐馆,走到周侗面前,深深作了个揖:“先生呼唤,不知对岳飞有何使唤?”
周侗抬头一看,见岳飞果然相貌魁梧,聪明俊俏,举止端方,不觉欣然道:“岳飞,你上前说话。”
岳飞规规矩矩,走上前去,垂首侍立。
周侗:“岳飞,这壁上题诗,可是你作?”
岳飞:“小子年幼无知,一时狂妄,望先生见责!”
周侗:“你的文字是哪位先生传授?”
岳飞:“岳飞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家道贫寒,无师传授。是灯下随家母学读几句书,沙盘上学写几个字。自先生设帐以来,岳飞间或墙头偷听,收益不小,多有冒犯!”
周侗:“原来如此。”沉吟一会,便道,“你可即刻去请令堂到王员外客堂,有话相商。王贵,也请你父母作陪。”
王明客堂。周侗、王明居左而坐。岳母、王妻居右而坐。岳飞、王贵站在下首。
周侗道:“请岳安人到此,别无话说。因见令郎十分聪俊,老汉想暝蛉为子,特请安人到此相商。”
岳母凄然道:“飞儿产下三日,就遭洪灾之变。妾蒙先夫临终重托,只望接续岳氏一脉。先生美意,实难从命。”
周侗:“安人有所不知,老夫因见令郎题诗抱负,将来必成大器。然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岂不可惜?老夫虽不才,然自认为文武尚还兼备。眼下虽然教训着王贵这三个学生,不该在王员外、王安人面前说,哪里比得上令郎这般英杰?暝蛉也并非过继,既不更名,也不改姓,只要权且认为父子称呼,以便将来老汉将平生本事,尽心传得一人。老汉百年之后,只要令郎把我这老骨头掩埋入土,就算终结。望安人慨允!”
岳母听罢,犹疑不定,看着岳飞:“这——”
周侗一席话,岳飞边听边喜,见岳母犹豫不定的眼光,恳求道:“娘,既然不更名换姓,就认了吧!”
岳母听岳飞如此坚决,又听周侗一番肺腑之言,便点点头道:“既如此,妾就将飞儿交付先生,多多拜托了!”说罢,起身牵着岳飞走到周侗面前,道:“飞儿拜过义父。”岳飞忙道:“请爹爹上坐,待孩儿拜见。”说着上前,朝周侗跪下,深深八拜。接着向王员外、王妻行礼。然后在岳母前拜了几拜。岳母悲喜交集,忙将岳飞扶起。
王员外大喜:“王安,快快设宴,与周先生贺喜!贵儿,你去请张员外、汤员外过来!”
周侗帐馆。周侗、王贵、汤怀、张显都穿戴一新。岳飞虽衣着差些,但也干净利落。周侗上坐。四人各人一桌,下首而坐。
周侗:“你们四人,都是我的学生。我意欲让你们结为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意见如何?”
四人高兴地高声响应:“愿凭先生做主。”
周侗道:“好。你们四人,岳飞最大,就为大哥,王贵、汤怀、张显依次下去。”
岳飞同汤怀等三人高兴地互相拱手相称:“大哥”“小弟”。
周侗:“从今日起,学文习武,同时进行。双日学文,单日习武。今日双日,学文。各自坐好,开始授课!“
四人齐声应道:“是。”
练武场。武厅左右两侧排着刀枪箭矛等十八般武器。正首坐着显出威武气概的周侗。下首站着装束紧凑的岳飞等四人。
周侗:“飞儿,你学什么武器?”
岳飞:“孩儿想长短结合,枪剑并学。”
周侗:“好。汤怀,你学什么?”
汤怀:“岳大哥舞枪,弟子也舞枪吧。”
周侗:“张显,你呢?”
张显:“弟子想那枪虽好,但如一枪戳去,刺不着,不是白刺一枪么?枪头上如有个倒钩,往回一拖,钩他下马,一枪结果,岂不更好?”
周侗:“你想学的这种武器,叫钩连枪。”说着走到武器架前,取过钩连枪,演划几回,收住枪,道:“这就是钩连枪。拿回家去教你爹爹请人照样打成。王贵,你想学什么?”
王贵道:“弟子想来,妙不过是大刀。一刀砍去,少则三四个,多则五六个。如是早上砍到晚上,岂不砍杀几百千个?”
周侗:“好。就教你大刀。你们三位的武器,各自回去置备。岳飞的枪剑,由爹爹我为你准备。今天先练步法。各位站好!腰挺直,脚站稳,拳握紧,眼看前方,跟我的动作练。预备,马步、弓步,左冲拳,右冲拳!”
岳飞四人在周侗口令下,一丝不苟,习步学拳。
画面渐次显现:周侗教岳飞等四人学文;周侗在灯下向岳飞传授行兵步阵;周侗教四个习武;周侗教岳飞舞枪练剑;岳飞灯下苦读,月下练武;岳飞四人对练、独练。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在学文习武中交替转移。
岳飞四人渐渐长大。画面随季节变化现出四人青春少年的飒爽英姿。夏天,虎头虎脑的王贵挥动大刀亮相;秋天,汤怀动中显静的刺枪亮相;冬天,张显略显沉着,干脆利落的钩连枪亮相;春天,岳飞英俊魁梧文武兼备的刺枪挥剑亮相。
四人,长成了十三四岁的潇洒少年。
鸟语花香。桃红柳绿。春光明媚。远处,奇山异峰,山峰相连;近处,遍山苍翠欲滴,春光迷人。
周侗师徒五人兴致勃勃在山林间前进。峰回路转,青山绿水,奇花异木,不断扑面而来。周侗银须白发,但精神矍铄,步履矫健。岳飞等四人一副武生打扮,英姿飒爽,兴致勃勃,有说有笑。师徒五人的情绪都很好。
师徒来至一山顶停步。这里,脚下有川,蜿蜒曲折;对面山岩,瀑布飞挂;山外有山,山峰相连。山中寺庙隐现,香烟袅袅。
周侗道:“徒儿们,面对如此大好春光,你们何不吟诗一首,以助游兴?”
王贵:“师傅,弟子是草包。你教的枪棒刀剑,弟子倒会几下。吟诗作赋,我看除岳大哥外,我们三人都有负你的教诲。是不是?”说罢,忙用眼色知会汤怀、张显。
汤怀道:“师傅,贵兄说的乃实话。师傅若有雅兴,还请岳大哥露露才吧!”说罢,三人齐声向岳飞:“大哥,你给师傅助助兴吧!”
岳飞看看几位兄弟,面向周侗,道:“爹爹既有雅兴,孩儿就胡皱几句,请爹爹指教。”说罢,面对满目春光,沉思片刻,吟道:“桃红柳绿满目春,飞流直下入淮秦。紫烟袅袅香天外,吾辈当做护山人。”
汤怀三人连连拍手称赞。周侗也满意地点点头道:“吾辈当做护山人。好!老夫今生立志报国,因权奸当道,未能如愿。如此大好河山,只有留让你辈守护了。”言罢,感慨一声,叹吟道:“男儿愧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张显:“师傅,那山上的庙宇,莫不是沥泉寺?”
周侗往上一望,道:“正是。那沥泉寺的志明长老,是我的老友。当年我们一道奉朝廷之命,率军抗辽。但因朝廷懦弱无能,不但兵将死亡甚多,还要赔款割地向人请和。志明也因奸臣迫害,逃居深山,隐姓埋名。今日前去,你们都不可造次。”
四人齐声应道:“弟子知道。”
沥泉寺。山门楣上挂着的匾额“沥泉寺”三个金色大字苍劲有力。
师徒五人来至寺门前。周侗命岳飞前去叩门。门声响处,一个小沙弥开门出来:“施主是谁?”
周侗上前道:“烦请通报你师傅一声,就说‘陕西周侗,特来探望。’”小沙弥答应进去。不多时,志明长老手持降龙拐杖出来。
周侗笑脸相迎:“志明兄,隐居仙山修行,果然仙风道骨!”
志明:“贤弟别来可好?此四位施主是——”
周侗:“此四位皆乃小弟之徒。今日特随小弟一道来拜见仙师。”
志明:“甚好,甚好。里面请!”
沥泉寺客堂。周侗、志明分主客落座。岳飞四人,侍立在周侗一侧。
志明:“京城一别,一晃十多年。贤弟不在京城公干,来此穷山有何见教?”
周侗:“往事不堪回首。小弟一言难尽。你侄儿抗辽死于军中;你弟媳思念爱子成疾,不久命赴黄泉;我爱徒林冲被奸臣陷害逼上梁山。我也处处受权奸掣肘,遂辞官不做,四处漂泊。近几年住在这山下麒麒村,收了这几个小徒,每日学文习武。意欲将平生本事传给他们,方能瞑目。几年工夫,各人都大有长进。此位小徒岳飞,乃小弟义子,文武兼备。不是小弟夸口,飞儿的文韬武略,比当年爱徒林冲更胜一筹。它年朝廷若能知人善任,当是保国安邦的将帅之才。”
志明:“原来如此。我看令郎骨格清奇,必非常人。”
谈话间,小沙弥捧上茶来,一一奉上。
周侗:“小弟一向听说此山有个沥泉,烹茶极好,果有此说?”
志明:“此话不假。这座山叫沥泉山。山后有一洞叫沥泉洞。这山名寺名皆因沥泉洞有名,才得以名。沥泉洞有股清泉,长年不断,不但烹茶味道香甜,如取泉水洗眼,便可老花复明。”
周侗:“此茶可是?”
志明:“非也。事有不巧,只因近来出一怪事,那洞中常常喷出一股烟雾。人若触它,便昏迷不醒。近来只能喝天泉,故不能取来奉敬。”
周侗:“既如此,也就罢了。小弟虽然无缘,听来确是奇事。”
岳飞对周侗道:“爹爹,如此奇事,让孩儿去看看如何?”
王贵三人也道:“师傅,让弟子们去见识见识吧!”
周侗道:“几位小徒既要去,走走也无妨。但要小心,不要触着那烟雾。”
岳飞:“孩儿知道。”
王贵三人:“弟子知道。”
岳飞四人在山间林荫道行走。兴致勃勃,欢呼雀跃。
苍山。异峰。峭壁。阴森森的树林。雾蒙蒙的深谷。
四人来至一悬岩前。
阴森林木遮掩的半山中,有一缕清泉流出。泉水如飞流状落入陡谷深处。泉旁一块大石。石上刻着“沥泉奇品”四个大字。四人齐声赞叹。王贵道:“这般好泉,哪有什么怪雾?明是那老和尚吝情,不肯烹茶给师傅喝。待我转去提个大桶来,装桶回去,看那老和尚……”
话未说完,突然眼前一阵闪亮。一眨眼,那洞中伸出一个斗大的蛇头,凶光四射,口中流出涎来,点点滴滴,滴在水中。四人顿时“啊呀”一惊,后退几步。
还是岳飞临危不乱,很快镇定,对着洞口道:“这个孽物,口内秽物,滴在水中,如何用得?待我除掉它!”说罢,便就近寻起一块合适的石头,掂掂分量,后退两步,望着蛇头,再上前一步,用力抛打出去。那石头不偏不歪,恰恰打在蛇头上。只听得呼一声响,一霎时,烟雾弥漫。那蛇铜铃一般的眼睛露出金光,张开血盆大口,望着岳飞,扑面飞来。岳飞忙把身子一侧,让过蛇头,趁势将蛇尾一拖。只听得呼啦一声响亮,定睛再看时,手中握的不是蛇尾,而是一条蘸金枪!仔细一看,枪杆上有“沥泉神矛”四个字,闪闪发光。再回头看那泉洞,泉水已经干涸。
王贵三人半天方回过神来,围上前去,看那金枪,个个称赞。
沥泉寺客堂。周侗、志明站在上首,岳飞四人站在下首。周侗欣喜地仔细端详“沥泉神矛”,连声称赞:“神枪,神枪,真是神枪!”
志明:“这沥泉原来却是神物。今日令郎得此神物,实乃天意。看来令郎定如你说,日后必有登台拜将之荣。大宋江山将来有令郎英雄,实乃万民之幸!然此地风水,已被令郎所破,老僧难留。”说到此,志明又道,“老僧有兵书一册,内有传枪之法并行兵步阵之奥妙。今赠与令郎用心揣摩。”说罢,即进房取出一个锁着的锦匣,双手捧给岳飞,道:“兵书在此锦匣内,小英雄与它有缘。老僧今日赠与你,也了却我多年的心愿。”
岳飞慌忙跪下,双手接住道:“多谢长老!”
深秋。天色阴晦。王明后花园练武场。枯叶飘落,花草衰败,唯有秋菊竞放。演武厅,亭院,练武场给人败落冷清的感觉。
周侗端坐在演武厅正中一张宽大的深色漆椅上。瘦小的病躯同宽大的坐椅,形成强烈的反差。他银须白发,身子清瘦,精神倦怠,一副病态,同往日威武神态相比,判若两人。岳飞等四人一身练武装束,挽弓挎箭,规矩地侍立在周侗下首,听候周侗教训。
周侗颤颤巍巍,试图站起说话。岳飞忙上前扶住:“爹爹,自沥泉寺归来,你就染了风寒,不但一病不愈,反而日益沉重。就坐着教训弟子吧。”说着,扶周侗坐下。周侗紧咳一阵,半天方喘过气来,语气沉重缓慢:“刚才试了你们四人的箭,箭法都不错。下面,再看看各自常用的兵器吧!”
汤怀:“师傅,你每日都强打精神,教弟子习文练武。今日你身体欠安,暂且歇息,待明日弟子再演试吧!”其余几人同声:“师傅,明日再试吧!”
周侗:“离县城考试的日子不远了。趁今日我精神尚好,你们演试一遍吧!”
四人看劝告无效,只好齐声应道:“弟子遵命!”说罢,四人放好弓箭,各自取来自己的兵器,进入练武场,摆开架势,抖擞精神,演起武来。
一霎时,场内四人刀砍枪刺,龙腾虎跃,呼呼生风,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周侗手势一招,四人刷地收住兵器,次序井然地端正站立,齐声道:“请师傅教训!”
周侗满意地点点头,道:“王贵、张显,你二人对练。”二人齐声应道:“是!”摆开架势对练。岳飞、汤怀退在一旁观看。
练了一阵,周侗道:“岳飞、汤怀对练!”二人齐声应道:“是!”遂进入圈子对练。王贵、张显收势,退在一旁观看。
练了一阵,周侗道:“王贵、张显、汤怀,你三人同岳飞对杀!”四人同时一愣,一齐向周侗投去疑虑的目光。周侗挥挥手:“把对方视作战场上的敌人。只是危险之处,务要点到为止。”
四人应声:“知道了!”遂摆开架势,一把刀两支枪一齐向岳飞杀来。岳飞金枪一挡,不慌不忙,从容应对。渐渐地,三人将岳飞团团围住,攻势强劲。当两支枪一把刀同时向岳飞致命处逼来时,岳飞用枪一隔,同时往地下一掷,只听“当”的一声,三人的刀尖枪头同时着地,左手打开,右手拿住刀和枪柄上端,无法还手。三人同时一惊:“大哥这一招厉害!”
岳飞收枪道:“三位兄弟承让!”
周侗道:“这是一绝招,叫‘败枪’。因岳飞既有神力又有沥泉神枪,老夫才敢传他此绝技。”
说罢,周侗站起身来,面带喜色道:“四位都是英雄,果不然不负老夫苦心数载。飞儿枪法更是神出鬼没,实乃青出于蓝。老夫死而无憾了!”说罢,突然大口吐出鲜血,一仰身倒在椅上。四人慌忙上前扶住,大声呼唤:“师傅!师傅!”“爹爹!爹爹!”
待周侗喘过气来,又艰难也指着汤怀等三人嘱咐:“你三人文武智勇皆不及你大哥。将来如要成就功名,须要紧紧跟随你大哥。”三人郑重点头应声:“是!”
周侗卧房。陈设朴素简单,兵器格外显眼,可见周侗一身清贫。一支残烛在风中摇曳。窗户被秋风阵阵吹打。周侗躺在床上。岳飞在床边精心护理。整个卧房一副清冷凄凉景象。
周侗无力地吩咐:“飞儿,把窗户关上。”岳飞应声答应,放下手中的药碗,走去关了窗户,复又来到周侗床边,轻声问道:“爹爹,好些了么?”
周侗点点头,沉默一阵,道:“飞儿,把我那口箱子搬来。”岳飞无声地去房间一角搬来一口陈旧的黑漆木箱,放在周侗床边。周侗从身上摸出钥匙,交给岳飞:“打开。”岳飞顺从地打开箱子。周侗示意让岳飞扶他下床,从箱中取出一件半新半旧的素白袍,一块大红片锦,一条大红孪带坎肩,扎袖等物,道:“这些是我当年镇守边关立功朝廷赐给我的战袍,多年随身,留给你了。”岳飞想说什么,周侗用手势止住,又示意岳飞取过挂在墙壁上的一张弓来,挽在手中,掂掂分量。左手挽弓,右手拉弦,但试了几次,均未拉开,遂喘口气道:“这张弓,是跟随我几十年驰骋疆场的‘神臂弓’,有三百余斤的力。我儿年纪虽小,但神力过人。爹爹既传了你左右开弓的神臂弓法,也将它留给你。”岳飞深沉而恭敬地双手接过。
周侗歇歇气,又在箱中取出一本又一本书籍,道:“这些都是兵家之书。一些是前人所作,一些是爹爹平日结合前人兵书和自己的征战经验,写下的兵法体会。飞儿可细细揣摸,将来必定大有用处。惭愧我漂泊一世,并无积蓄,只有这些许物件,留作纪念罢!”岳飞跪下接过书,泪流满腮,点点头。周侗继续道:“我自沥泉山归后染病,现已病入膏肓,谅来不久于人世。数十年来,爹爹壮怀激烈,鸿志未酬。但自慰晚年收了你这个徒弟和义子。你将来若成为朝廷栋梁之材,也不枉拜我一场。”
岳飞:“孩儿一定不忘爹爹教诲。日后如有用武之地,一定御寇保国,酬你壮志!”
周侗:“飞儿,今日是何日子?”
岳飞:“爹爹,今日是九月十四日。”
周侗:“明天就是望日了,怪不得屋外好大的月亮。你来,扶我出去走走。”
(主题音乐起——)
王明后花园。圆月中天。月光如水。花园中的树木、花草、山水、池亭都融入溶溶的月色中。秋虫齐鸣。园中一片冷清。
周侗披着长袍,岳飞扶着,在园中慢慢踱步。二人来至练武场,场地空旷。练武厅漆黑的大门紧闭着。两边兵器架上排列着的十八般武器在清冷的月光中显出肃杀之气。周侗踱步至练武厅,伸手摸摸这件那件兵器。握住一支枪,试图取出来,可架上兵器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周侗来至椅旁。岳飞扶他坐下。
周侗道:“这次县考,非同往年。上了名次的考生,再到州里参加州考。州考上名次,明年至京城会考,夺取武状元。而今奸臣当道,国家外患内忧。徽宗皇上欲通过武试,广选安邦人才。这是孩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务必认真准备。”
岳飞:“孩儿牢记心头。”
周侗:“以你们弟兄四人武艺,县州考试,毫无问题。就是京城比武,爹谅我儿亦能万人中夺魁。只怕那考武场中,奸臣当道,考官作弊,埋没人才。”说罢,一阵咳嗽,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岳飞连忙呼唤:“爹爹!爹爹!”周侗艰难说道:“飞儿,去取点热汤来!”岳飞应道:“是!”急急而去。
待岳飞端着热汤回来,见周侗端坐椅上,神情安详,一动不动。岳飞连唤几声,毫无反应,伸手一摸,周侗已然去世。
岳飞端着的汤碗掉落在地,啪的一声。
啪的一声,一阵秋风吹开周侗卧房窗户。床上空空荡荡。房内空空荡荡荡。燃尽的烛光,在无息的秋风中摇曳几下熄灭。一缕余烟,袅袅飘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