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下葬后三日,荣惠亲王一身重孝赶赴西北,入京的折子写的是‘战事吃紧’,实际上却是风遇尘培植的亲信想尽办法将他带离开京城尴尬的处境,也为了能让风遇尘顺利的回归西北权力的中心。
风遇尘的离开显然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他既下定决心要在军中谋求一席之地,那穆太后之前在京中的联系起来的关系网就要毁在旦夕之间。
留在京中就有胜算吗?穆华龄与风凌尘党争多年,如今落得两败俱伤的地步,与其接受穆太后留下的残局,不如另辟天地,若是成了,他在西北得一席之地,若是败了,那便是马革裹尸。
只是此去西北,风遇尘不再是孤身一人,还有风凌尘赏给她的王妃——喻孝宜,这个名字与他所爱慕的女子一字之差,他却是难以接受,不过好在,他可以以重孝在身为名与喻孝宜保持距离。
赶了近一天的路,风遇尘勒住了缰绳,吩咐身后追随的四宝道:“休息吧,选个客栈住下!”
“王爷,再西行半个时辰就到了官驿了,也好给王爷换匹马!”四宝建议道,以往跟着王爷行路向来是非官驿不休息。
“有女眷在住在驿馆实在是太简陋了,不着急赶路!”风遇尘看了看天色,反正带着女眷也是走不快的,两人坐在马背上等了好一会儿,落下一段距离的马车方才跟了上来。
还不等风遇尘说话,只听见马车里传来呕吐的声音,即使他们没有抓紧赶路,喻孝宜也是难忍颠簸了,这方才是赶路的第一日,在这样下去几日怕是她就活不到边城了。
“四宝,你去看看王妃”,风遇尘使了个眼色。
“王妃,今天我们就进歇在客栈,王爷怕官驿简陋,王妃住不惯,王妃意下如何?”四宝下马跪在车外问道。
好一会儿方才一个虚弱的声音回复道:“全听王爷安排便是!”
途安客栈,还算是整洁,只要是银子到位了,没有浴桶也是可以有的,店内都包了下来也是可以的,可四宝拍了张银票在掌柜的面前的时候却得到的是拒绝。
“怎么,有生意还不做?如果少可以加钱,今晚我们包了你的客栈!”四宝语气强硬。
那老板好说歹说的拱着手,作着揖出来,说道:“客官,真是不凑巧,今晚小店已经被一位客人给包下了,实在是不能收留几位客官!”
真是巧了,平日里生意清淡,连个客人都没有,今晚却是抢着包下客栈,还出手一个比一个大方,前面的客官一出手就是两锭黄金,后来的出手就是银票一张,难不成是财神爷今晚上驾到了。
四宝看了看风遇尘,“掌柜的,你说包下客栈的是一位客人?”
“确实!”
风遇尘退步说道:“天色已晚,我身边还带着女眷,身体因为颠簸有些虚弱,如果能与包下客栈的客官商量,我们住进来,钱我们出,而且再无客人住进来,不知可行?”
“这……”掌柜的转了转眼睛,说道:“我上去与那位女客官商量一番,看看她的意思。”
还是个女人,孤身一人行至如此,风遇尘有些好奇,四宝小声问道:“王爷,要不奴才去查探一番,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要轻举妄动!”风遇尘不想惹是生非,他本是个儒雅之人,既然对方是女眷他也不愿意多叨扰。
好一会儿,掌柜的从楼上下来,面带笑意拱了拱手说道:“那位客官深明大义,同意你们入住,但是不得上楼,只能在楼下的客房住下,而且这宿费就算了,算在那位客官头上!”
“既是如此,多谢收留!”风遇尘朝着楼上做了一揖,表君子之礼。
有了干净的床铺,热水,浑身快散了架子的喻孝宜算是活了过来,她歪在床上脱了绣鞋,欢儿半跪着给她揉脚,方才吩咐了店小二多烧些热水来沐浴,这会子还是没有动静,喻孝宜不禁皱着眉头催道:“欢儿,你去催催,为什么水还没有烧好。”
欢儿提了茶壶,开了门将店小二喊了过去,质问道:“你怎么回事啊,说了烧水半天也没送来,你怎么做事的,我们主子已经是够耐性了,不要再催你们第二次,否则要你好看!”
“这位客官,楼上的客官先要的洗澡水,得先伺候人家呀,而且你们家的先生要喝杯热茶,然后才轮得到你们洗澡不是,烦请姑娘再等等!”店小二也是被烦的没了耐性,这欢儿一次比一次态度恶劣,难道还得先伺候她不成。
“我们家主子,金贵着呢,我劝你赶紧伺候好了,楼上的客官就让她等等嘛!”欢儿瞪了那店小二一眼,拿了几钱银子塞给那伙计。
两人正推脱着这银子不能要,只听风遇尘说道:“你是不是也得要本王等等!”
欢儿赶紧跪了下去,屋里面躺着眯着眼听话的喻孝宜也赶忙坐了起来,听外面的响动,只听欢儿说道:“奴婢只是见王妃身子不适,想让王妃提早沐浴休息,绝无不敬之意!还请王爷原谅欢儿。”
“你叫什么?”风遇尘问道。
“欢儿”,欢儿吓得说话都像蚊子叫一般了,没想到看着温和的荣惠亲王,此时竟凶的吓人,连眼睛都是冷冰冰的。
“本王重孝在身,你欢什么!”他突然提了声音,“从此不许再叫这个名字,既然你性情乖张,日后就叫谦儿,学着如何谦恭和善,礼让待人!”
欢儿本是不情愿的,一脸苦相,没想到喻孝宜从里面出来了,朝着风遇尘福了福身子,对着跪在地上的欢儿说道:“还不快谢王爷赐名!”
自己家小姐都发话了,欢儿只得磕了个头说道:“奴婢谢王爷,日后一定学着谦恭待人!”
风遇尘不喜欢仗势欺人的奴才,荣惠亲王府的所有下人都不会如此张狂,像四宝这样身份的太监,贴身侍从也从不敢仗着自己的名号为非作歹,何况这个小婢女不过是个王妃的丫鬟。
风遇尘相信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骄横的奴才必有一个目中无人的主子,所以他转身前看了眼喻孝宜,并非欣赏的神色。
风遇尘走了,留了一个不悦的神色,喻孝宜因为欢儿的不知深浅连累了自己,一气之下蹬了欢儿一脚,扭身回了屋,欢儿也吓得不敢出声,忍着肩上的疼,也进了屋关了门。
“楼上的人什么来历?”喻孝宜问道,神神秘秘的好大的排场,竟然还包下了整个客栈,出手比一个王爷还要大方。
“听掌柜的说是个女人!”欢儿殷勤的给喻孝宜接着揉脚,“不过王爷吩咐不准打扰,所以奴婢也没敢去看!”
“这会子你倒是听话了!”喻孝宜瞪了眼她,“这里不是喻家,你仗着我的名号没人敢惹,日后到了王府,王爷是天,惹了他你我都没好果子吃,边城天高皇帝远的,怕是皇后的面子也未必给,今日的事儿就当是个教训,记住了吗?”
“欢儿,不对谦儿记住了!”
屋里主仆二人正说话,忽然听见婴儿哭泣的声音,就住在隔壁的风遇尘自然也是听见了,看来楼上的女人也不是孤身一人,还带着一个孩子,真是愈发的令人好奇了。
越往西北走天气越不似京城那般柔和,这个时节到了夜里还是冰凉一片,不盖了棉被就要冻得蜷缩了身体,风遇尘一样身子疲惫,可是他睡不着,要了一壶浊酒一个人坐在窗口喝着,风景从绮丽变成粗狂,唯独那一轮孤月依旧皎洁。
母后死了,他在京城最后一丝牵挂也断了,如今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了,父母不在,兄弟为帝,姐妹不亲,生无所爱,唯有所恨,命运霎时间就变得如此的乏味。
无所爱?风遇尘拿着酒壶的手停顿了,他所爱的当然不可能是自己的王妃,可真的是喻孝和吗?那个女人又值得自己去爱吗?她与自己的敌人终日如胶似漆的,对自己向来冰冷无情,似乎并不值得自己如此的念念不忘。
风遇尘抽出自己随身的宝剑,从窗口一跃而下,一套剑舞行云流水,白衣飘飘,仙袂绝伦,本是玉树临风的温润公子,此时却是一剑孤傲,清冷卓绝。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脚下一滑,单膝跪在地上,剑被甩出手插在地上,剑尾挂着的玉坠子是百合的形状。
百合,她身上的气息,且人如百合,冰清玉洁,远观近瞻皆不可亵玩,风遇尘起身拔出了剑,心里是爱是恨更加的说不清楚了。
情字向来如此,当你用力想,用心想时往往猜不透,摸不准。
楼下发了疯似的练剑的风遇尘回了房中,住在楼上的那个房客只是微微的掀开了一点窗缝,看着那一袭白衣上了楼,便回身去照料自己睡着的孩子了,她面罩轻纱,一袭白衣,头后挽起的发髻上也簪了一朵白花。
……出云宫,内殿的书案上喻孝和枕着胳膊睡着了,旁边的用琉璃盏罩住的灯芯微微晃动,飘出一缕青烟来,风凌尘轻轻地起身,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准备送到床上让她好好睡。
一抱起来,人就醒了,搂着他的脖子声音迷糊的问道:“我怎么睡着了?”
她醒着那会儿再看书,没想到看着看着就睡了,风凌尘示意婢女将杯子整理好,将人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几下,想哄着小孩子一般,看着她微皱的眉心一点点的舒展开来,似乎是睡熟了。
案上还有两本折子没看,刚入二更天,风凌尘缓缓起身准备看完折子再睡,没想到还没起身,拍着她的手刚停,孝和便睁开了眼睛,拉了他的袖子,“休息吧,剩下的明儿一早上再看,我方才翻了下,一个是工部要修缮寺庙的,一个是礼部问询秋猎的事情,这才夏天,就开始张罗着秋猎了。”
既然她粘着自己,也没什么大事,风凌尘也就迁就着她,吻了下下颌的额头道:“好,朕更衣洗漱就睡!”
风凌尘脱了外衫,里面是一身窄袖贴身束腰的月白色衣裳,孝和隔了丝绢屏风看去身材那般的挺拔匀称,肩背宽阔,便想起他抱着自己时的安全感,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翻了个身面向里,等着他一会儿过来抱自己。
四九伺候着风凌尘洗漱,呈了帕子,见皇上擦了脸准备宽衣脱靴,四九方才小声的说道:“皇上,二更时宫门口,喻府的丫鬟要求见娘娘,被奴才拦了下来。”
“这么晚了什么事?”风凌尘有些不悦,这丫鬟也太没眼力价了。
“说是喻府的少奶奶秦氏抱着孩子不见了!”四九近乎耳语的说道,生怕惊动了内殿的人。
风凌尘脸色大惊,秦素映带着孩子消失了?他回头看了眼孝和,嘱咐四九道:“明儿一早宣杨业入宫,不,马上带着朕的令牌去青衣卫,即刻寻找秦氏的踪迹,封锁消息,明早让杨业来复命!”
秦氏消失了,连孩子也没了,这可不是小事,尤其是青帆只留下一个后,如果孩子没了,那喻氏岂不是就完了,这他所能给的尊位没了人继承。
孝和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这个秦氏打的什么主意?风凌尘心里乱的很,可是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进了内殿躺在了床上。
“你还是把那两个折子看完了?”孝和翻了个身抱住他,怀里暖暖的问道。
“没有啊”,风凌尘看了看怀里的人。
“好久啊,我还以为你去看折子了!”孝和闻着他身上的杜蘅香气,“工部修缮的折子,要不还是寻了工匠去做吧,不要加在徭役上了,我看之前工部的折子上说,今年是最后一年免除徭役了,如今战事连连,若是再加徭役肯定百姓日子更苦了,继续免了,人心也安定些,我看过户部上过的折子,国库这些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朕知道了!”风凌尘用手盖在她的眼睛上,“快睡觉,每天想那么多事情,明日不许你在朕身边乱看折子了!”
风凌尘也是想盖住孝和的眼睛,让她看不清自己担忧的神情,喻家的事情暂且能瞒她多少是多少,她心思重,为了秦素映的事情必定要着急,先想办法将秦氏找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