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随着时间的后推变得越来越热起来,孝和的肚子倒是不很明显,好在她之前身材消瘦,太医也嘱咐孩子不要养的太胖,所以五个月的时候肚子方才凸起来一点。
照例每日按照太医的要求喝安胎药,碧桃拿了折子呈过去,“娘娘,这是司织局设计的今年夏天的新衣裳,请娘娘过目!”
这药虽苦中回甘可却是发涩,孝和嚼了颗话梅在口中方才接了折子,翻了四五页都是彩绘的工笔画,和那些设计师手绘的底稿差不多。
旁边一一的注明了,内裙是什么料子,外裳是什么料子,哪些需要珍珠水晶,哪些需要填补刺绣,甚为精致,可喻孝和却是脸上没有半点的笑意。
她随手的翻看了几页便丢回了碧桃手里的盘子里,“娘娘是不喜欢吗?”
孝和半躺着,单手抹了抹额头说道:“不是本宫不喜欢,这些衣裳设计的相当的精心,裙底花纹的云雀,背上的孔雀,外衫上的大片桃花,可是用的不是云香纱,就是绫罗绸缎,样样都离不开云锦,也不知道这长江以南的桑农是不是每年也能穿上这些东西。”
喻后嫌弃这些衣衫设计的奢侈碧桃听得不大懂,毕竟她自来宫里就是这般奢华的,可娘娘问桑农是不是也能穿上这些东西,碧桃可是知道的,“娘娘,云锦、云香纱这些都是专供给皇族穿的,平民百姓莫说穿了要杀头,他们也买不起呀!”
“就是啊!”孝和看了眼碧桃,问道:“碧桃,你是江南人,江南的桑农日子过得可安逸?”
碧桃听皇后这样一问,摇了摇头,说道:“碧桃虽是江南人,可是却从小被卖到了天津,还不是因为家里产桑,粮不够吃,生了弟弟,父亲就将五岁的我卖到了扬州,本来是要做瘦马的,可是后来我大病一场,被养我的妈妈以为活不久了,就转手卖给了到扬州走货的商人,当做丫鬟随着去了天津。”
“后来呢?你又如何入宫?”没想到碧桃还是个苦出身,想想她如此聪慧机灵,孝和心里一阵难过,哪里有人生来就会看眼色,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迫不得已练就的本事。
“后来买我长大了,十二岁那年主顾家的老爷见我生的不错,想纳我做通房丫头,大房太太是个厉害角色,于是要杀了我了事,我机灵,死里逃生,为了活命便卖身入宫做丫鬟,别人都是到了年纪可以出去的,只有我签了卖身契,这辈子都是宫里的丫鬟,改不掉贱籍的!”
这故事听得悲从中来,孝和拉了碧桃的手心里五味杂陈,她却是像讲了别人的故事一般,哀伤的神色转眼消散,说道:“奴婢让主子费心了!”
“碧桃,桑农产丝要比种田得的米贵许多,为何桑农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呢?”孝和问道。
“那是因为皇族的需求太大,为了能够孝敬宫里和皇亲国戚,能够卖钱的料子却是少得很,盈利的少了桑农自然而然就吃不饱了,还不如种粮,可官府只会劝说你种桑,劝说不成就会刀兵相见!”
“可朝廷每年都会拨给各织造府一定的银饷做补贴,怎么会有这样的局面?”孝和眉头紧咒,自己问完却又忽然间懂了,自说自话的答道:“是啊,朝廷的银饷拨给织造府,又没有拨给桑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织造府贪银饷的事情碧桃是不敢说的,好在皇后自己变懂了。
孝和将扔在了托盘里的折子又拿了起来,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西北战事不断,饷银从国库里一批一批的往外运,为了充盈国库,北方一年收缴两次,南方一年四次,宫里在这么奢侈下去,胥盛的皇亲国戚们再奢侈下去,恐是要亡国了。
孝和本想午膳的时候与风凌尘说这件事情,没想到他没过来,已经让果子狸去出云宫问,又叫了回来,孝和打算自己过去。
“娘娘,太医说您得在床上卧着,可千万不要多起来!”孝和见碧桃丹杏这么一跪,没了勇气起来,她也是自己不敢了,上次出席选美大赛那回,回来后微微见了点红,吓得她都没敢告诉风凌尘,生怕他暴跳如雷,从此给自己锁上链子,好在孩子没事,虚惊一场。
“让果子狸去出云宫问问九公公,看看皇上今日忙不忙!”孝和泄了气的吩咐道。
果子狸去了半个时辰有余,没得了消息回来,倒是风凌尘自己过来了,他依旧是走路极快,步履生风,“你怎么来了?”
他喝了口凉茶,答道:“你派了果子狸到出云宫打探情况,鬼鬼祟祟的,差点被暗卫当做细作杀掉!”
“今日怎么搞的这么紧张?”孝和笑了笑问道,“而且忙的你中午都没过来吃饭。”
“西北的事情!”他脸上神情不错,看来西北是得了捷报了,“今天上午到的折子,说是栾青大败了回纥主力,阿图什此时暴跳如雷,我军虽然代价不小,可回纥一时半会没有能力再进攻了,天气愈发热了,也不是作战的好时候了!”
得了胜仗自然是要高兴地,可是也要看这个胜仗是谁打的,风凌尘提及的这个栾青,可是风遇尘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最早就是付冰的手下,如此一来岂不是助长了风遇尘的势,怪不得风凌尘此时的脸上并非全是开心,更多的是纠结,如此良将不能为我所用。
“真可惜这仗不是冯常打赢的!”孝和叹了口气,“皇上这次是要封赏的,不知封赏些什么,总不能次次都是美人,这个栾青听闻是个少年将军。”
“朕已下旨,封他为左将军,仅次于元帅之下。”
从先锋官到左将军,如此高的封赏,看来风凌尘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才出现,“这个栾青立下的功劳回京后封侯也不为过,只要到时候我们有意打压,让他知道跟着风遇尘没什么好下场,再派说客,或许能争取过来!”
“但愿吧!”风凌尘谨慎的说道,他担心的是冯常不行了,栾青手握了重兵,到时候风遇尘就有了兵变的可能,每到此时他便愈发的思念喻青帆,这断臂之痛果然是此生都难以愈合。
“对了,你找我何事?”风凌尘想起她派果子狸过去必有事情。
“这事可小可大!”孝和拿了折子给风凌尘,“看看吧,今夏宫里做夏衣的折子。”
风凌尘快速的看了眼,孝和问道:“奢侈吧,西北、广州战火不熄,这边上上下下吃穿用度可是一点不含糊,我听说不仅宫里要耗费这么些精贵的料子,还有远近的皇亲国戚呢,逼着种田的改种桑,现在又加了一次绞粮,百姓还活不活了!”
“这事不能含糊了,此时就交给你处理,想怎么做不必计较后果!”风凌尘一直有心整饬后宫,以前有穆华龄挡着,现在只有孝和,无所顾忌。
“那到时候一群群跑到你宫门外哭穷的人,你可不许怨我!”孝和挑了眉使眼色。
“怕什么,我就躲进慕云宫不就完了!”说这样的话自然是要挨掐的,风凌尘一躲,被掐在了肩膀上。
“我在想,如今国库空虚,不如让一部分桑农改为种田,这样或许可以减少征缴的次数,还有之前发放的银饷都是通过织造府,桑农能不能领得到是个问题,若是改为直接发放到个人手里,或许可以稳定一部分想要改为种田的桑农,你觉得如何?”
“此时倒是值得商榷”,风凌尘也知道织造府多有贪官,此番若是能解决倒也是个好事,“过后我与李琳再议,有了结果告诉你。”
胥盛连年与回纥作战,让孝和想起了隋炀帝,若是穷兵黩武必定天下大乱,孝和只能劝道:“平定回纥必定是解除了胥盛边民的苦恼,不再受侵袭,可是凌郞也别忘了,平定回纥初衷是安民,若是为了打仗反而搞得民不聊生,那就是本末倒置!”
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很认真在听,孝和直言道:“因为党争,朝廷的大多官府清廉居少,看看广州的海盗就知道了,何时平息了党争,才算是内安,何时平定了西北,方才是外安!”
数年党争,朝廷分崩离析,丧了多少人命,行了多少冤狱,风凌尘起身负手而立,看着窗外,这京城永不比西北安宁多少。
西北大捷,皇上赏赐了不少的东西,吃的、穿的,还有女人,就连重孝在身的荣惠亲王都难得一派欣悦,栾青一举从一个先锋官提拔成了左将军。
铠甲不同了,连马靴都不同了,那佩剑也成了削铁如泥的宝剑,二十一岁的年纪,还像是未及弱冠的孩子,还是有人拿‘嘴边没毛办事不牢’的话开他的玩笑。
栾青生来白面皮,一副书生的样子,实际上却还真是没读过什么书,生来命苦,生在边城父母幼时双亡,十三岁时连祖父也没了,他便只能到军中混饭吃,所学的一切都是这八年战争一刀一剑在他身上磨砺出来的。
经历的多,似乎对失败和死亡有了预感,哪里会有埋伏,哪里会有伏击,哪里又可以绝处逢生,已经成了他谋生的本领。
他最羡慕的便是喻家军,军纪严明,骁勇善战,可惜因为年纪小入了营中便到了付冰帐下,如果不是荣惠亲王提携,他可能只能做一辈子侍从。
他在当今皇上还是西北元帅时就已经入营了,本以为提携自己的亲王会和他的兄长一般,可栾青却觉得监军大人很怪,不过这知遇之恩他却是没齿难忘。
一仗下来,回纥人已经暂时无力再发起进攻,受伤惨痛退到陇西外,边城恢复了短暂的太平,栾青还在养伤期间,他肩部中了一刀,好在没什么大碍,如今已经愈合的不错了,偶尔有些痒。
他喜欢吃撒糖的桂花糕,怕属下觉得自己喜欢吃甜的还没长大,便决定自己出去转转,买些回来,打着出去散心的旗号,换了便服布衣,他本来长得就看不出来是个将军。
边城的酒肆里人又多了起来,一派热闹的样子,“来些桂花糕!多撒些糖!”栾青付银子,却被卖桂花糕摊位旁边的一个姑娘吸引了目光。
她一身白衣,轻纱遮面,身边放着一个放了肉和鸡蛋的篮子,此时正在给一个回纥的逃兵包扎伤口,小心翼翼,伤口被处理的很干净,精心的涂抹药膏,栾青就一直看着。
“包扎好了,这药你自己要记得换!”她说的是回纥语,那个逃兵虚弱的道谢,她还将自己篮子里的一包吃的给了那伤病。
她起身欲离开,却发现栾青看了自己多时了,此时还在掐着腰看着自己,“你身为一个汉人为何去救一个回纥的逃兵?”栾青问道,那女子的眉眼不像是回纥人,身材高挑纤瘦,眉眼却是清丽哀婉。
“人世间众生如蜉蝣,在这里更是生死旦夕间,我是个大夫,能做的就是减轻痛苦,救治生命,至于他是谁不是很重要!”那女子说罢便绕开栾青走了。
倒是栾青转身跟了上去,他恨回纥人,说以她得跟她辩论明白,“如果那个回纥人杀了胥盛的将士,你是否还会救治他?”
“他是个逃兵,他不想战争,该死的回纥人,都已经死在了疆场上!”她驻足,却未转身,淡淡的答道。
栾青说不过她,绕到她身前问道:“你说你是大夫,哪家医馆?”
“与你何干!”那女子连看都未曾看栾青一眼,冷冷的答道。
“姑娘留步!”栾青伸手欲拦住她的去路,与她继续狡辩一番,她身手倒是利落,一个擒拿手便将栾青扭过了身子。
“再跟着我,小心你的性命!”她松了手走远了。
栾青提着两包桂花糕呆呆的立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个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她说的话哪里不对,自己却又反驳不了,而且如此的凶,比营中烧火做饭的大娘还凶,若不是自己大意了怎么可能被她擒住。
“小子,要泡姑娘,好歹到了戒了糖的年纪!”旁边看热闹的喝酒的人开始笑话他,“那女人看起来脾气不好,你这样的娃娃肯定降伏不了的!”
栾青懒得理他们,自己爱吃桂花糕怎么了,还有那个女人,冷冰冰的,谁又要泡她了,营中那么些皇上赏来的女人自己看都不看,何况一个连脸都蒙着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