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自尽于云寿宫中,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不能瞻仰遗容,甚至进宫来凭吊的人也只是对着灵位磕个头,柏超、徐玉为首的太后党的亲信此时如同墙头生的飘摇野草,摇摆不定,对前途有些渺茫。
他们始终对荣惠亲王有些怀疑,这样一个年少王爷,自幼养尊处优恐是担不起多大的事情,更是怕烂泥扶不上墙,有太后在他们还能安心些,如今太后殁了,他们自然忐忑起来,从柏超耷拉的脸上便能看出来那一丝惊慌的无措。
荣惠亲王守在灵前三日未动,该下葬抬往庆山陵了,风遇尘还是跪着守在灵柩前不肯动,云寿宫内超度的和尚嗡嗡的声音让凡是踏进去的人都心里都发毛,“王爷,别跪着了,太后该下葬了!”太后身边的桂姑姑劝道,没人敢上前说话,桂姑姑是跟着太后几十年的旧人了,方才劝了风遇尘。
风遇尘还是没有动,一身孝服,头上戴着孝带,整个人这三日消瘦了不止一星半点,桂姑姑擦了擦眼泪,见荣惠亲王这样也是心疼。
“王爷,太后素来疼爱王爷,知道王爷这些日子如此不爱惜自己一定会担心的,王爷还是保重,也让太后早些入土为安!”桂姑姑再次劝道。
风遇尘闭上了眼睛,留下了他此生最后一滴泪,缓缓地起了身,是他的无能才让母后自尽的,是他的无欲无求让母后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却少有成就,如今母后去了,他也不能再这般浑浑噩噩了,不然如何让母后安于九泉。
风遇尘亲自抬棺下葬,太后出殡天下缟素,漫天散落的纸钱,还有他心死般的眼神,风凌尘不许孝和靠近云寿宫,他知道风遇尘此时一身戾气无处撒,孝和凑近了只能是成为点火的信子。
所以孝和只能远远地看热闹,站在皇宫的角楼上,看着在最前面抬棺的人,他平素也喜欢白衣,不过是月白色的衣衫,白玉束冠,今日惨白色颜色再看不出一丝的温润洒脱,孝和知道让她感觉得到风遇尘有所不同的不只是那一身变换了颜色的衣衫,而是他眼神里的成长。
过往的风遇尘或许对皇位是淡薄的,在母亲和近臣的逼迫下依旧提不起一丝的兴致,可是现在孝和不敢再确认,毕竟人在气愤时是不理智的。
就像她当初捉奸陈路和闵淑珺,直接进去一个花瓶就把人干倒了,恨不得当场手刃了奸夫****,可时过境迁,与闵淑珺的仇也报了,她方才回想了几次,似乎她与陈路的感情从没有很深过,只不过是名存实亡,而闵淑珺她不也是早就知道她的为人。
戾气散了,心也太平了,只是有关生母的仇恨未必就这样容易看开,就如同风凌尘,有关宸妃的恩怨,直至如今穆华龄都殁了,他还是未曾原谅过。
“娘娘风大,您还是披上点吧,若是皇上知道您来着儿,又要唠叨您了!”碧桃拿了披风为孝和披上,皇上一早上吩咐过了,不要去云寿宫,这云寿宫倒是没去,可是热闹还是凑上了。
“碧桃,你若是现在还不停口,本宫现在耳朵里就要起茧子了!”孝和立在城楼之上,看着那出殡的队伍向宫外去,直到远远地化作了一个点。
“望不到了,回去吧!”
不知道何时风凌尘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孝和捋着被风吹的纷飞的发回身看了眼,他负手而立看着自己,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看来他是不肯戴孝的,只是选了件类似白色的衣衫。
“就知道你不会听话,现在回去吧,高处风大!”风凌尘拉着孝和的手下了角楼,楼梯颇陡,而且还是旋转而上,几乎是下楼梯的整个时间里风凌尘都在不停地埋怨孝和怎么爬的这么高,这么陡的楼梯她就是把太医的话抛在了脑后。
总算是出了角楼,显然他余气未消,冷冷的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碧桃,一双眼睛果真是天子之目,威严到瞪谁谁怀孕,吩咐四九道:“拉下去,杖责二十!”
碧桃吓得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好在四九有分寸,碧桃资历再浅也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即使皇上说责罚,也看看皇后是不是有救得心思。
孝和当然不能看着碧桃受罪,她淘的气哪里有打别人的道理,孝和只是拉了下风凌尘的手,眉心微皱,和声的说道:“好了,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下次不上去了,那皇上这次也饶了碧桃?”
众人前不能拂了孝和的面子,就算是在私下里,她都这样拉着自己的手了,柔声细气的劝了,风凌尘心里的气也就消了不少,瞪了眼碧桃说道:“若是以后再侍奉不好自己的主子,这掌事宫女的位置你也不要坐了!”
“奴婢谢陛下,谢娘娘!”碧桃劫后余生一般,杖责二十,她可真是可以直接到地底下伺候先太后去了。
孝和明显能感觉得到,周遭的奴才们都因为碧桃这件事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风凌尘这样子护着自己怕是她要成了宫里的大魔王了。
“皇上,听说西北来了折子,说是希望荣惠亲王能够回去?”孝和问道,帝后说话,身后的宫女太监在四九的示意下回避,慢吞吞的跟在后面几步远。
“是冯常,朕听说是那个被提拔起来的先锋官栾青,集结了营内几个将士提出的,冯常刚任元帅,怕失了军心,只能写了折子呈过来!”风凌尘神色不悦,看来他是低估了风遇尘在西北做出的努力。
“栾青?可是荣惠亲王亲自提拔起来的人?而且此番回京还带着他?”孝和回想着问道。
“就是这个人!”风凌尘脸上带着爱憎交织的神情,“不过西北现在需要良将,朕要留着这个人!”
“难道就没可能将此人争取过来?”孝和试探的问道。
“微乎其微,就算有也不是现在!”风凌尘叹了口气,“这个栾青年纪小,又是风遇尘的亲信,很难背叛自己的第一任主子,很显然风遇尘对这个人也是极其上心,不然当时回京也不会贴身带着他,想必是为了将他引荐给吏部的人,此后可以谋得更好地官位!”
“看来风遇尘手里是握了一张王牌了!”喻孝和脚步略缓,两人行至青石板路上,浅草丛生,风凌尘伸手服了孝和怕她绊了。
“臣妾想起了徐庶,那个刘备帐下的谋士,终究是不为我所用,便也不能为你所用,自此也就有了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风凌尘看了眼身边的孝和,揣摩她的话,问道:“如果栾青不为朕所用,那就”,他眼色冰凉,即使杀字不出口也是明白得很。
“凌郞,我可是个女人家,哪有几句话不合就起杀心的!”孝和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李广难封’”
“朕没懂!”风凌尘略一踌躇皱眉说道。
“荣惠亲王看中,吏部提名,就能在官场如鱼得水了?皇上若是有心打压,这个栾青就如李广一般,战功赫赫却封侯难,西北那样凄凉的地方,迟迟军功与地位不相符,迟早生异心!”
这也是个妙计!风凌尘点了点头,看来在党争面前他也只能做个昏君了,孝和看清了他脸上的迟疑,风凌尘还是个明君的,这样的帅才自然是心疼,于是又说道:“如果这个栾青识时务,愿意投靠皇上,平步青云日后自有可能,可是若冥顽不灵,皇上礼贤下士求将才,势必也有替代之人了!”
他脸上终是有了一丝悦色,两人走出了石板路,风凌尘感慨道:“你若为男子,一定能够与瑞珏一般,成为朕看中的谋臣!”
“谋臣有什么好的!”孝和黠了他一眼,“谋臣除了能出谋划策,可能与陛下鱼水欢好?”
他夫人果然是见解独到,这么一想来,女儿之身果然是更好,孝和故作讶异的又问道:“难道,你还好男色?”她用手遮了遮唇,双眸微斜,“我可真是没料到!”
“嘶!”风凌尘立起了眼睛,随即又一脸小情绪的摸上了孝和的肚子,责备道:“孩子可能听得见,你可得说话注意一点!”
孝和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打了下,风凌尘扶着孝和继续往慕云宫去,“对了,既然风遇尘要回西北,孝宜呢?可还按着计划一同随他去?”
“那是自然,赐婚在前,名分是有的,虽然赶上了太后的丧事要守孝三年,婚礼暂且不办就是了,以王妃之名随军,这个时候风遇尘身边能有个眼线是必要的!”
也是,孝和算是同意了风凌尘的话,“那就下旨给喻府吧,以王妃之尊随军照顾王爷,待守丧三年之后,方按照礼仪大婚!”
“不过让喻孝宜去西北不举行婚礼已经是委屈她了,随行方面可就要给点面子了,毕竟是我喻家的人!”孝和也不打算亏欠喻孝宜太多,不然人情日后可是还不起的。
“放心吧,朕已经吩咐礼部,以公主之礼下聘,一定让她风风光光的!”礼部的面子工程孝和可是放心的,想想自己哪一套的朝服不是繁复的让人上不来气,都是礼部的主意,有时候连司织、司制两局都嫌弃他们啰嗦。
令喻孝宜随军到西北的圣旨天亮前就宣到了喻家,很显然喻家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或许因为这太后的丧事,这门亲事一缓就是三年,期间喻家使些力气,将喻孝宜换人家许配,逃了这一劫,可没想到事与愿违。
喻家也是盼着女儿带兴家业的,如今太后殁了,留下一个荣惠亲王,在朝中以往也没什么权势,会不会就此没落了,喻家可就借不上光了,白白培养了孝宜。
“宜儿,委屈你了,没有大婚,只有王妃之尊,还要去西北的边城!”刘氏舍不得女儿,用帕子拭了拭眼泪。
喻孝宜很显然更在乎荣惠亲王的野心有多大,反正她都是要选个世家子嫁了的,不然她为何要拼了命的去选美,夺了京城四美的头名。
与其找一个安逸的纨绔公子,日后府院之内勾心斗角的,不如嫁给荣惠亲王,他权倾朝野,自己也就只手遮天,他反了做皇帝,她就是皇后,若是不行败北丧命了,好歹自己也是个卧底,皇上承诺给喻家的承诺不会变。
至于那些世家女孩子所谓的情情爱爱,她早在一十三岁时看着自己表姐喻孝和出嫁就不再迷恋了,那样风光,那样尊贵,牺牲了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与喻孝和不同,人家的公卿将门之后,自己却有个无能的小吏老爹,大概他们就是喻孝和的的那一门子穷亲戚了,自小自己吃的、用的、穿的都不如别的世家千金,所以她要上嫁来改变自己,从徒有虚名的世家女变成货真价实的贵夫人。
更何况风遇尘——玉质金樽般的人物,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玉树临风的王室子弟,还是胥盛的嫡出血脉,名分、地位、容貌哪一点都是喻孝宜所满意的。
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山阴侯府的庶出公子想来结亲,父亲和母亲都有些心动了,幸亏自己还小,后来山阴侯府选了户部侍郎荀平的女儿,那时可要比现在委屈多了,所以这门亲事的代价,在于喻孝和谈的第一次她就很满意的应了下来。
荣惠亲王府下的聘礼从喻府的内门一直排到了门外的街市口,布匹、玉器、药材、钗环首饰、瓷器,金玉巷不少人出来看热闹,喻孝宜享受这种艳羡的眼光,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尚在丧中的风遇尘没有亲自来下聘,而是礼部的官员。
“小姐,全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些东西!”侍女欢儿有些忘乎所以的喊道。
“有什么稀罕的,日后做了王妃见怪不怪,你不要丢本王妃的脸面,知道了吗?”喻孝宜压抑住心里的喜悦呵责道。
“哦,奴婢日后在王爷面前一定收敛!”欢儿诺诺的答道。
喻孝宜坐了下来,心里还是有一点点难过的,毕竟下聘这么大的事情连新郎都没来,而且她过了门就要换上丧服了。
守孝三载意味着她过门也得与风遇尘分别两处,不得行合卺之礼,不能有任何男女间的感情,可好歹她还有个王妃之位,正妻的名分很快让喻孝宜又开心起来。
“欢儿,你叫我一声王妃!”喻孝宜坐正了说道。
欢儿福了福身子,说道:“王妃在上,请受奴婢一拜!”喻孝宜笑了出来,连忙用帕子掩了掩嘴,脸上是喜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