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雨生百谷,春日里最后一个节气了,清晨起碧桃便说后半夜一直在淋漓着蒙蒙细雨,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气温暖的慕云宫不仅撤了内外殿的炉鼎,早起也能开窗了,放了素白色的窗纱,风吹进来也是温温柔柔的。
孝和难得起得早一日,枕着手透过被她用脚登开来的床纱的缝隙看着外面,腰上缠上一只手,像一只冬日里粘人的猫,将孝和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天色不早了,起吧!”孝和伸手拍了下身后人的屁股,“今日还有事情呢!”
为了给荣惠亲王指亲事,今日在坤宁殿设了宴,也邀了众多皇亲国戚,不过当事人还蒙在鼓里,除了已经满心期待着的喻孝宜,要做王妃,哪有人不高兴的。
“还早着呢,多睡一会儿吧!”风凌尘抱得更紧了些。
“让你昨晚上非要看完那卷书,夜里不睡,大白日的不爱起来!”孝和不管他,掰开他缠着自己的手,坐起了身,听见屏风外面稍有响动,应该是碧桃和丹杏进来伺候了。
风凌尘睡意稀松,像只被揉乱了毛的小哈巴狗,孝和搓了搓他的脸,吻了一口,道:“好了,起来了,一会儿先去奉先殿祈福,然后还要坤宁殿赴宴,好生打扮一番!”
“我打扮做什么?”风凌尘还第一次听见让皇帝好好打扮的。
“那是当然了!”孝和眨了眨眼睛,“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看见,当今皇帝有多风流倜傥,丰神俊朗,而且还要让她们难过,这么好看的美男子名草有主了!”
看她得意的小表情,风凌尘笑了起来,起身说了一个‘好’字,“给朕梳一个最帅的头,今日朕要迷倒万千少女!”
春季祭祀颇多,民以食为天,春种之时盼的就是风调雨顺,所以从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到今日的谷雨几乎就是三天一大祭,两日一小祭,这谷雨是春日最后一个节气了,遂召皇亲入宫一同祈福,求得一年风调雨顺,百谷丰收。
祭祀,不管是祭祖还是祈求苍天,女人都是不能参加的,孝和有孕在身并不愿意一同前往,待到她生产过后身子方便了,非得要打破这个什么烂规矩。
孝和今日内着一身土黄的衫裙,抿襟系着腰带,这样松松垮垮的穿着可以遮住她微胖起来的腰身,外罩一层竹青色纱衣,广袖流仙,司制局送来的绣鞋真是有心思,上面绣满了百谷,谷麦豆米一应俱全,丹杏穿着走了几圈,怕里面藏了看不见的针,这才放心的给孝和穿上。
“娘娘,宴会还有还一会儿呢,您呀晚点去,而且为了娘娘坐着方便,皇上这回特地的安置了椅子,不让众人都跪坐席间了!”碧桃封了安胎药说道,“哦,对了,太医嘱咐了,娘娘席间可不要多吃东西,免得伤了身子!”
孝和实在是嫌弃碧桃唠叨,便说道:“知道了大姐,你是想絮烦死我呀!”
“呸呸呸!”丹杏握着孝和的手摸了摸木头,“娘娘不能说那个字,多不吉利!”大熊猫也没这样,孝和只能叹了口气不说话喝安胎药了。
“这会子入宫的有谁?果子狸可打听到了?”
“山阴郡主和郡马到了,京城四美都邀了,一齐来的,留候府侯爷和世子、荣惠亲王、先安王,该到的一个都没差!这会子除了能参加祭祖的人去了奉先殿,剩下的都在坤宁殿候着呢!”
既然都到齐了,戏也就拉开了幕,孝和岂能错过,起身吩咐道:“起驾坤宁殿!”
坤宁殿内,喻后驾到,除了上座的穆华龄之外皆起身跪拜,孝和朝着穆氏福了福身子便道了声‘平身’落座殿上左手位。
今日不愧是设宴,这京城四美打扮的如此明艳,比起当日选美比赛时还要夺目,就连山阴郡主都眼气着喻孝宜那身满身珠翠的纱衣,配上桃花妆容,真是艳压群芳。
成妃看了眼山阴郡主,不似往日那般亲近,风卿卿如今招赘郡马李琳,那便是皇上的身边人,敌对之,“郡主啊,不是说过了元宵灯会便回山阴的吗?这可都是暮春的谷雨时节了,郡主还在京中住的安然啊!”
风卿卿脸上一红,总不能说自己留恋于李琳,情正浓时不舍离开,孝和连忙解围道:“是本宫留卿卿在京中多住几日的,本宫也是没顾及太多,倒是成妃心思细腻呀!”
留侯夫人魏氏见成妃脸色一冷,气氛不大好,连忙打岔和稀泥道:“今日京城四美入宫真是凭添美意,尤其是喻小姐,当真明艳动人呀!”喻孝宜毕竟是皇后的族人,夸赞了没什么坏处,而且另几个的身份也不如喻孝宜来的尊贵。
“夫人好眼力!”不知不觉间这留侯夫人便成了助攻了,孝和正不知道如何夸赞喻孝宜才不显得刻意,她这一提倒是引了上去,“本宫记得前两年她还是个不起眼的孩子,此番选美,没想到不仅是模样出众,而且气质不凡,还夺了四美头名,本宫也是欣慰的!”
“是呀是呀!”山阴郡主本能的附和皇后,“不知道孝宜可否许了人家?娶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可真是好福气了!”
“孝宜尚未婚配,权等着父母亲做主!”喻孝宜演技是真不错,一副娇羞的样子,唯唯诺诺乖巧的样子,连孝和都相信她是一个顺从的女子。
“孝宜真是顺从的姑娘,也不枉出身世家的德行,若是后宫里都能是你这般娴柔的女子,哀家也就省心的多了!”穆太后瞟了眼孝和,若不是她小蹄子兴风作浪,迷得风凌尘五迷三道的,后宫早就掌控在自己手里了,早已为她是个天真懵懂之人,却没想到是个绵里藏针的人,现在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孝和知道她是另有它意,冷笑着微微挑了嘴角,这么喜欢喻孝宜,好呀!一会儿就让她给你做儿媳妇!
说话间皇上来了,身后跟着一同从奉先殿回来的人,风遇尘也在其中,自从他从西北回来后的那次不悦的见面后,他们便在未见过,孝和努力的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风凌尘身上,不去看他一眼,可来自风遇尘灼灼的目光让孝和脸上烧的厉害。
“都平身!”风凌尘几步上殿,习惯性地扶了孝和一下,落座后礼官便开了宴。
公众宴会无趣得很,无非就是舞姬的舞,礼部的乐,规规矩矩的喝酒,偶尔放肆的那便是席间吟诗了,想起当年在军中,可是酒色佳肴,剑舞放歌,何等恣意快活。
宴欢之时,孝和给了喻孝宜一个眼色,示意她上前敬酒,喻孝宜有些忐忑,执了酒杯,莲步轻移盈盈下拜,“皇上,喻氏女孝宜敬请陛下!”
“喻孝宜!”风凌尘一饮而尽,看了看身边的孝和,笑着说道:“喻氏的女儿果然都生的如此清丽脱俗,朕觉得皇后是倾城之姿,看来你妹妹倒也是国色天香!”
“是啊!”许婕妤不合时宜的接了话,心里却是没安好心,起身说道:“陛下不如效仿娥皇女英,纳了这孝宜如后宫,也算是流传一段佳话了!”
许秀鸾害我之心不死!孝和冷眼看着许婕妤那张得意的脸,似乎占尽了先机的模样,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风凌尘落了杯,孝和笑语盈盈的说道:“臣妾和孝宜倒是更愿意效仿江南乔氏姐妹!姐姐大乔嫁与东吴皇帝孙权,妹妹小乔嫁给都督周郎,妾身已是皇后,不如就将孝宜许配给荣惠亲王,王爷效力于军中,不弱于当年孙权左膀右臂之功劳,皇上觉得如何?”
“好!皇后这个意见提得好!”风凌尘突然朗声笑道。
许婕妤没有猜中皇上的心思,还乱出了头,差点坏了事,有些悻悻的坐下,只见喻后说罢,殿内的人脸色各异。
穆太后脸色一片苍白,未料到今日是个赐婚的鸿门宴,风遇尘双眸望向喻孝和,怨愤、不解夹杂着一丝愤怒,孝和勇敢的回望过去,党争权斗就是如此,别说他们之间没什么私情,就算是有私情,也未必手软一点。
“荣惠亲王听旨!”风凌尘指尖摸着那莹润的玉杯,嘴角是一丝得意的笑。
“皇上,赐婚如此大事,三思而行!”穆太后在风遇尘跪在殿中的一刹喊道。
“母后,遇尘已经成年,而且在西北一个人,没人照顾,孝宜你也看到了,出身名门,性情德行上佳,而且还是京城四美之首,这样的世家女子世间难求,赐婚遇尘,朕觉得是佳缘一桩!”
的确是无可挑剔,除了是她喻氏的人,除了是他皇帝的人,穆太后眼睁睁的看着风遇尘磕头领旨,难道在大殿之上他敢公然抗旨,那风凌尘就有把柄将他圈起来定罪,所以穆太后只能心里焦急却未言片语。
风遇尘并不太想乖乖地算了,所以他要恶心风凌尘一下,双手揖拜,双目凝望喻孝和,毫无收敛道:“皇后亲自选的人,必如皇后,臣弟定珍惜之!”自此我身边的人都像你。
“得此良人,岂能不珍惜!”孝和勉强一笑,尽量让众人看得到她的云淡风轻。
当日的宴会除了赐婚并无特别的,御膳房烹制的菜肴再好吃也是有吃够的一天,那歌舞艺伎再青春年少也是不停地更换,记不得样子也记不住名字,唯独特别的,便是荣惠亲王在宴上喝的酩酊大醉,风凌尘免了他御前失仪,令太监四宝将他搀下去,送出宫的府上歇着。
风遇尘还没有醉倒那个程度,歪歪斜斜的作了个揖便被架了出去,他斗胆的回头看了眼殿上的喻孝和,恰巧四目相对,又大笑起来,这样独自爱到癫狂之人,孝和也是敬他的痴情,扪心自问自己是否从未对风遇尘有过感情,孝和想了想,或许只是在西北最艰难之时,他救自己于水火中,那依恋和托付假不了,如果那时风遇尘如此表露的爱着自己,在聂步死之后她无依无靠,可能会被这份感情所打动吧。
“本王没醉!松开!”下了车驾要进府时风遇尘推开了四宝,脚下一滑,跌坐于台阶上,一身落寞,那一袭月白色的衣衫也挡不住他的颓唐。
卸剑抽出,碧云剑寒光一现,风遇尘踉跄起身,剑舞而起,却是行云流水又带着几分随意,荣惠亲王都被世人看作是太后手心里的乖孩子,谁可曾注意得到她的剑一样的锋利,他的剑舞一样的潇洒。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剑入柳枝中,斩断柳丝几千愁,风遇尘心里的嫉妒却是斩不断的。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处。空见蒲桃入汉家。”他收剑撑着身子,单膝跪地。
除了嫉妒,还有恨意,对喻孝和的恨意,她明知道自己倾心于她,还将自己的妹妹喻孝宜嫁给自己,他厌恶她的圆滑和算计,为何风凌尘唾手可得的一切他都得不到,这天下就罢了,可连美人他连想想都不可以,非要用这样绝情的方式,斩断他对喻孝和最后一丝的念想。
剑撞杯破之,哗啦的碎了一地,风遇尘起身对四宝说道:“你带着朕的手牌,去郊外的紫竹林,告诉母后的暗卫,依计划行事,杀!”
月冷如秋日,风遇尘一身霜色立于庭院之中,杯子破了,柳条乱了,他的心也碎了,一个女子他百般示好得不来的真心,唯有抢来、夺来,等他登基为帝的时候,他要让喻孝和臣服于自己,成为她的皇后!
夜里,梆子刚敲了三下入了三更天,孝和突然一个噩梦惊醒了,她坐了起来本能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心里慌乱的直跳,风凌尘连忙燃起了灯,下床为她斟了杯温水,抚着她的后背喂她喝下,“做恶梦了?”风凌尘将孝和搂在怀中柔声问道,用自己寝衣的袖口拭了拭她额头上的汗。
“我害怕!”孝和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闭了眼紧紧抱住风凌尘,有些委屈的说道。
“怎么?是今日遇尘撒酒疯惊了你,所以才做了噩梦?”风凌尘不是看不出风遇尘盯着孝和的目光,他也知道遇尘懵懂的年纪怕是想法并不单纯。
“可能是吧!”孝和伏在枕上闭上眼睛,风凌尘未再多言,只是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