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对我的反应无动于衷：“确切地说，从下午四点零五分我把你从他手下调出来开始，他就不是你领导了。”
我愕然，觉得他这招釜底抽薪厉害得很，也自己的前途颇为担忧。
设计一室本就只有一个科室，从劳力士手下出来，我可就无“科”可归了。
难道我被炒了？
我悻悻然，颤颤巍巍地追问：“以后我去哪儿？直属领导又是谁？”
“我。以后你就是我的手下了。”
只一句，我原先没底的心竟然更没底了。
一个总监带着一个外聘工？
陈言这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我有点困惑，一时想不出怎么接续，只好将目光重新转回锅里头已经被忽略了的东坡肉。
筷子夹起那块晶莹剔透的肥肉时，我突然发现，自从上次在Z大“蒲园”吃完东坡肉之后，这段时间我和这道菜的缘分陡然上升。
一道怪怪的想法窜了出来。
该不会陈言也觉得我最近瘦了，需要多吃点肥肉补一补吧？
但是，昨天那条旧码的裙子，我确实已经系不上了，就这种情况，我还需不需要补？
我含着那块肉，纠结着要不要往下咽。
结果，将吞未吞之时，浓郁地酱汁竟然不听话地窜进了气管。
一阵揪心的瘙痒在喉咙里乱窜，一个忍不住，我剧烈地咳起嗽来。
陈言赶紧放下筷子，手掌在我背上轻拍了几下。
见我有些好转，他才柔声细语道：“别着急，没人和你抢，慢点吃。”
我本就“咳”魂未定，听他这么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一下子，脸红得好像刚被开水汤过。
大约是刚才咳得太大声的缘故，原先站在远处的服务员见我这么不堪，赶紧从前台拿了纸巾过来。
陈言道了声谢，接过纸巾后取了杯子里的白开水沾了沾，又用口稍稍吹了吹，确认温度不太烫后，才小心地递给我。
喉咙里还有些干涩，我低头专心地咽着口水。
余光里，陈言的手停在半空中，耐心地等我缓过来。
旁边的小姑娘静静地盯着陈言做完这一整套，声线充满羡慕语气地赞叹起来：“你男朋友真体贴啊！”
我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这幅尊容还和陈言扯在一块好像有失他的脸面，便赶紧挥手澄清：“他不、不是我男朋友”
小姑娘却面不改色：“那你老公很体贴呢！”
一阵热浪袭来，我汗流满面。
转头看看陈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竟透着骄傲的味道。
虽然这位大哥在我答应加班后，脸上的表情从冷漠那一档换到平静档，但刚才的柔声细语和现在的引以为傲却实在让我不太适应。
从前的陈言几乎只有“板着脸”这一个表情，但从他到设计院上班后，我发现他竟然攒齐了微笑、发怒、生气这一系列正常人的表情。
是基因突变还是外力作用，我不甚明白。
而看他把这个微笑从“江南厨子”一直保持到公司楼下，我就更不明白了。
我挠头质问：“加班很值得开心么？”
陈言偏过头看看我，整了整神色才道：“值得。”
我木然。
直到看见那份一千三百四二页的投标文件，才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身边这个说喜欢加班的工作狂简直不是人！
作为一个单位精神面貌的展示，投标文件的厚与薄在评委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
所以，在投标文件的页码多次突破数字大关后，设计院出口的资料几乎都在千页以上，其中的内容更是涉及公司概况、财务报表、税务证明等一整套运作信息。
作为设计系出身的小兵，让我对文件里的设计方案及描述做审核还有点可能。
面对错综复杂的财务报表和税务证明，我却实在无能为力。
再加上沙发对面时总监的消极怠工，我的头一下膨胀得更大了。
我委屈地盯着对面悠哉悠哉翻看报纸的陈言，一股哀伤油然而生：“你不帮帮忙么，我一个人看估计明天早上都出不了这个门。”
我翻了翻大部头的边缘，纸张刺啦刺啦的响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陈言看了我一眼，略作沉思后，终于收了报纸站了起来。
我以为他良心发现想过来搭把手，没想到，他竟然径直往外走了。
“你去哪儿？”我不由得把他叫住。
他转过头，一脸自然地冲我讲：“去帮你买杯卡布奇诺，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地工作到明天早上了。”
一桶冰水把我从头浇到尾。
不、是、说、一、起、看、的、么……
我星星眼盯着他渐渐离开的修长背影，再星星眼看着墙上已经九点十五的挂钟，想马上干完的情绪化成审阅资料的动力。
稍稍对比后，我打算先把设计内容看完，再去攻克那些我不懂的报表数据。
于是，我呼呼生风地干了起来，但发现设计的部分仅占15%，我才升腾的斗志瞬时奄奄一息。
此时，陈言也回来了。
他把热腾腾的卡布奇诺放在我面前时，我正焦头烂额地找什么叫“第三方资信证明”。
一千多页的大部头乖乖地躺在我腿上，被我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的翻过来又来翻过去，但“第三方资信证明”六个大字却迟迟不肯出现。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不由得咬起嘴唇。
“遇到什么难题了？”
一阵熟悉的香气在身边蔓延，陈言挨着我坐到沙发上，头往我身边靠了靠。
我正专心致志，只回了句“什么第三方的资信证明”就继续往前翻页。
还没翻完，陈言一个伸手将整本材料抬到自己面前，我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顺着大部头迁移到他身上。
只见他熟练地翻到目录页，手指顺着上面的字一行一行往下挪，直到略过“银行证明”四个字才停下来。
按照后面898的页码，陈言翻开了那一页，指着一张大表冲我讲解道：
“第三方资信证明就是除了招标方和投标方之外另外一家权威机构出具的信用证明，在这份文档里，就是指银行证明。”
陈言认真地说着，轻柔缓和的声音和祥和宁静的神色，惹得我阵阵酥麻。
我有些呆滞，两眼放空地盯着他的侧脸，周围的气氛一下泛起醉人心脾的粉红色。
及他讲完，我十分配合地“哦”了一声后，迫不及待地把第二个问题抛了出来。
“那‘财务状况’这张表又该怎么看？”
必须承认，我这个外行问的问题确实很大、很空、很白痴。
但只要陈言能继续讲解下去，问个白痴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将手放在膝盖上，手心撑着脑袋满眼期待地盯着陈言。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声，才缓缓道来：“‘财务状况’的话就要看‘流动资产负债率’和‘流动资产周转率’这一系列的指标了……”
他还在流畅的解答，我的脑子却已经处在严重浆糊状态了。
陈言是学中文出身，算上研究生学的设计还是属于文科生的行列，他怎么会对财务的东西这么熟悉呢？
我顺着他手指所点落的地方瞥了一眼，蜘蛛网一样的行列矩阵啊！我定了定神，再想仔细看看表格里的数字，却头晕目眩得更加厉害。
天啊！世界上竟然有这么让人抓狂的东西！
我庆幸自己是学设计的，类似财会这种烧脑子的东西自学个三五年肯定是没法懂的。
陈言能这么精通想必也是雇了专门的老师教的，不然他怎么能跨行跨得那么成功？
哇～谁这么幸福，竟然当了陈言的老师？
思路顺着往下，一个学金融出身的美女，“噌”的一声在我的脑海里冒出来。
难道是柳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