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惊魂未定的我忐忑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思索着拒绝他的理由,一边担心他从某个角落冒出来再骚扰一番。
桃子见我如此可怜,从办公室的柜子里搬出一大摞文件盒帮我把办公桌的四周围了起来。
“城墙”筑起来的那一刻,我的心稍稍安了安。
桃子拍了拍我的毛绒公仔不怀好意地笑道:“姑娘,你的桃花运终于来咯!”
我苦笑:“什么‘桃花运’,这根本就是‘霉花运’,倒霉的霉!”
桃子点点头,虽一副“我能理解”的神情,说出的话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其实,‘表哥’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只要他肯勤刮胡子、勤换衣服,肯少吃肉、少喝酒,体重再降上三四十斤,也算得上是帅哥了。”
我满脸黑线,嘴角抽搐地回她:“你不觉得无论是谁,只要肯这么做都能成为帅哥么?”
桃子深觉自己的安慰有些潦草,索性敷衍了事地转移话题。
“哎,管他帅哥不帅哥,总之,你二十六岁高龄才遇上这一次桃花,一定要好好珍惜!”
说完,她拍着我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逃开了。
我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模样,顿生心火,一个忍不住,手里的毛绒公仔被当成炮弹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那块黑色布团堪堪砸在孔辰的身上。
我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道歉:“不好意思,孔副总监,我不是有意的,抱歉啊抱歉。”
孔辰似乎没听见,捏着毛绒公仔的脖子仔细端详了许久,才问我:“这是……猴子?”
我没反应过来他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愣了好几秒,才想明白他的问话。
“哦,是啊,准确地讲这是一只没长脑子的‘傻猴’。”
孔辰噗哧一笑,脸上的酒窝一下明显了许多:“你是在说自己么?”
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它的名字叫‘傻猴’,不信你看,铭牌上是这么写的。”
孔辰很配合地翻了翻猴脑袋上的标签,认真地把上面的字念了一遍后,微笑着把傻“大圣”放回原位,然后直接换了话题。
“听说,你今天晚上有约会?八点,在艾维尔咖啡屋?”
真是坏事传千里啊!
无言的苦涩从心头冲出,我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呃……你听见了……”
孔辰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整个饭堂的人应该都听到了吧。”
我的心不由得滴出血来,想把劳力士揍一百遍,不,是一千遍、一万遍的念头在脑子里沸腾。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申辩,但孔辰却好像并不在乎,话没说完,他就直接打断了我。
“想不想找个理由拒绝?想的话晚上一起去看看我姐姐吧,前几天她还说很久没见你了。”
只一句,我阴暗了一大半的心顿时敞亮起来。
“好啊!我也好久没见她了!这真是理所当然又合情合理的好理由,孔辰,你帮了我大忙!”
孔辰脸上的笑更加明媚:“ok,那我先忙,等下下班了我过来接你。”
我把头点成筛子:“没问题,没问题!”
对面的人还没回话,身后的电话铃却响了。
孔辰看了看办公桌上的座机,示意我先接电话。
我会意地点点头,“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深沉忧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到我办公室来。”
我反应了许久,才听出说话的人是陈言,才想答复,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指了指“嘟嘟”响的话筒,笑着对孔辰说:“时总叫我过去一趟。”
孔辰微微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又迅速恢复:“嗯,你去吧,晚上再联系。”
我麻利地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
欲离开时,孔辰竟好似提醒一样又强调了一句:“别忘了晚上我们的约定。”
我“嗯”了一声,回了句“放心”,便赶紧往陈言办公室而去。
才进门,正埋头批阅文件的陈言便冷冷地向我抛了一句。
“晚上加班,哪儿也不许去!”
我客套的“领导”二字还没出口,就被他这一句话堵在了门口。
心里头,一个声音反复追问:前几天不是才加班么?怎么今天又要?!
设计院一直以来都有“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的传统,平时没什么感觉,但每逢加班时节,这个传统就自然而然地凸现出来。
前几天为赶投市政府一个公益广告的项目,设计室日以继夜地整理投标文件,一直到昨天晚上这件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本以为今晚能准点下班,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夜晚。
谁知,陈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竟又把我拉回加班的悬崖。
我不太相信,生怕自己听错了,便厚着脸皮朝他确认道:“时总是说,今天晚上……要……‘加班’?”
为了突出效果,我特地将“加班”两个字念成重音。
但精通中文语法的陈言却根本没在意,语气和眼神依旧冷得能把人冻死:“怎么,有意见?”
是的,我确实有意见。
我在心里坚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口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我犹犹豫豫,扭扭捏捏,陈言终于看不下去了,一句话把我加班的任务无情地坐实了。
“下班后一起吃饭,吃完再回来把投标文件过一遍。”
一起吃饭?!
那就是说我连趁他用餐的时候逃走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我哭!
晚上我还要去看任念姐姐呢,要是真陪时总您过一遍投标文件,早晨的鸡都叫完了,我还怎么赴约?
再说,过投标文件不是柳亚的工作么?
我一个文员,好像没有查看机要文件的权利吧?
本着遇到问题向领导反馈的好习惯,我思量片刻,还是决定恭敬地推辞推辞:“时总,我晚上还有事,要不,您找找别人吧?”
才说完,一直低着头的陈言突然抬眼,眸子里透着愤怒气息的光堪堪落在我眼底。
“有事?要去见劳力士?”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炸开了,心里憋着十万个词汇,嘴边却死活组合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老半天,口里才将将蹦出六个没头没尾的汉字:“是见另外一个。”
陈言的脸霎时僵住。
只见那双拿着文件的手用力握了握纸张的边缘,修长的手背上微微显出了青筋的模样。
我不晓得他的神色为何如此凝重,生怕自己的聒噪惹得他烦恼更甚,只得安静地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陈言沉默良久。
待紧蹙的眉间稍稍松开些才扭过头看我,然后带着无奈的口气问道:
“一诺,你从来都那么抢手,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你拴住?”
我不晓得他话里“从来都那么抢手”是什么意思,但“怎样才能把你拴住”这几个字我却听懂了。
因为这句话,是我老妈常挂在嘴边的唠叨之辞。
在她老人家眼里,我这个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女孩子一点也没有淑女的范儿。
所以,她强烈地认为想让我呆在家里比登天还难,并强烈地建议我老爸用“狗链子”把我拴住。
想到这,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狗链子’能拴住我。”
一语落地,陈言愁容遍布的脸竟浮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我见他心情有些好转,对不加班的期望愈发强烈。
谁知,他整了整神色后,说出口的下一句竟比前一句还狠。
“这个项目很重要,投标文件不能马虎,今晚你陪我把它审完,审不完的话出了问题由你承担。”
一阵秋风刮过,我石化在原地。
干嘛要我承担?!
时总,你虽然是我领导,但是你这么安排工作,我真的很想拿雪糕扔你啊。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有志青年,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屈服于官僚主义。
于是,我鼓起勇气拒绝:“时总,我真的不行,您还是换个人吧。”
陈言却自顾自地看材料,对我的要求无动于衷:“再说一句不行,扣一个月绩效;说两句,扣两个月。”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师哥,你要不要这么绝!
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强人所难、恶意剥削、变相陷害嘛?!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有志青年,我问自己:既然官僚主义都不屈服了,区区一两个月的绩效我还需要屈服么?
思想挣扎了许久,我的答案是——
要!屈!服!
……
虽说每个月的绩效只有几百块,但足够我付窝里的水电费和煤气费,这对收入微薄的我来说已经不是解燃眉之急那么简单了。
一刹那,我明白了“为五斗米折腰”的苦涩……
好吧,你赢了,谁让你是我领导呢?
迫于扣绩效的压力,我不再开口,只简单的应了声“嗯”就乖乖地退出了陈言的办公室。
及到座位上,我猛然觉得今晚的爽约很对不起孔辰,便又起身前往孔辰的办公室同他道歉。
前因后果说完,孔辰的脸上竟有一丝“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坦然。
我奇怪于他的淡定,但和心里的愧疚相比,这点好奇倒没追问的必要了。
我双手抱拳诚恳地说道:“孔兄,实在抱歉,今晚没办法去看任姐姐了,我保证改天一定去!”
孔辰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嘴角的微笑却优雅地保持着:“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去。”
我被他的宽容打动,一下觉得不给个具体时间对不起他这么高尚的品格,便当即给了个具体的值:“这周末吧,我应该没事,到时候一起过去。”
孔辰的酒窝浅浅的挂在右边:“ok,没问题,你睡醒了打我电话就行。”
我感激得把头点得像在做头部运动。
孔辰用手轻轻地将我的头按住,笑道:“再点就晕过去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道:“要真的晕过去,你记得帮我打120就好。”
孔辰将手搭在我肩上,意味深长道。
“一诺,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只要你有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帮你。”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深沉过头,和他平时笑逐颜开的模样相去甚远,便伸出手,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道:“好朋友嘛,自然是要互相帮助的。”
孔辰如有所思地看了我良久,终究只微微一笑,别的什么也没说。
而一向没心没肺的我自然也没再想它的理由。
等到“江南厨子”店里那道“招牌东坡肉”被端上桌,这句话更被我彻底遗忘。
从下班到现在已经一个半小时了,为了到这家餐厅吃饭,陈言开车载着我整整走了三十多公里才到达。
我佩服他的执着,一个工作餐都要跑那么大老远。
但陈言却觉得理所当然:“这家的‘东坡肉’是G城最好的,我提前两个星期才预定到座位,你今天可要好好尝尝。”
这么折腾,就是为了吃一口“东坡肉”?
我对他执着秉性的佩服顿时“更上一层楼”。
服务员小心地将锅盖掀开,一阵肉香扑面而来。
我沉醉在心旷神怡的甜味里,正欲大快朵颐之际,劳力士的电话很扫兴地打来了。
我纠结地盯着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咬着嘴唇思量应该如何应对,陈言却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
“一诺晚上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事明天到设计院再说。”
“时式”口气的命令下完,我的手机顺理成章地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我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心有余悸地问:“你说,他要是知道你给我撑腰,以后给我小鞋穿怎么办?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直属的领导啊。”
陈言瞥了我一眼,淡定地啜了口茶,冷冷道:“他已经不是你的直属领导了。”
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