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洪宣娇，天门和韦昌辉由操办选秀的女官引着，到训教馆去察看秀女。
二十九位经过精挑细选的妙龄少女，不能说人人天姿绝色，也称得上个个明艳动人，站起一排，一笑惊飞鸟，再笑乱繁花，令人目不暇接。
韦昌辉一眼掠过，低声对天门说：“我记得‘昔时贤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美人绝色原妖物。这么多小妖精送入天王宫里，任凭天王有仙丹护体，也经受不住这般敲骨吸髓啊！”
洪秀全在永安时就已开始宣女兵侍寝，入天京后，他更加变本加厉，要求也越来越高，女兵已难得他的欢心，开始大量在民间选拔。
上行下效，诸王连同军帅们开始争相效仿。东王北王两人，常出入天京城，凡遇到美貌女子，便掠入府里。两王的嫔妃数量虽不及天王府，但因占着先机，所选女子姿色比天王府的佳丽毫不逊色。
韦昌辉本就穷奢极欲，却守着春色说杨柳。
天门淡然一笑说：“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一般男子都有三妻四妾，何况帝王。”
“说的是，我看丞相此番进京，仍是仅带一个丫头，为何不找个可心的人相伴？”
“弱水三千，我取一瓢足矣。”
“你还惦记着石珞吗？”韦昌辉道：“我听说石珞有一妹妹……”
天门打断他道：“北王，天门的事以后再说，今日先把天王的事办妥了。”
女官呈上花名册，天门浏览后发觉，有不少女子出身官宦人家，这些人是太平军在各地破城后掠来的。
太平军刚入天京时，洪秀全颁布一条法令，如有掳获清廷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一律递交天国的“内务府”，三品官员以下的家眷可由诸王和军帅处置。
送进“内务府”的女人，年轻貌美的被选入宫伴驾，长相一般的留作宫女，年龄太大的或留下做杂工或杀掉。普通官员的家眷，除了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会被诸王和军帅们瓜分掉，剩下的分给天京的官员做奴仆。
后来，清廷官员为不受辱，常在城破时阂家自杀，太平军能掳获的女人已经很少了，洪秀全的那条法令便名存实亡。
天门念着名册上的名字，一一对应着看过去，间或查问几句，才验视一半，便发现大多女子身份可疑，似为假冒大家闺秀。
天门略一沉思，旋即明白其中的奥妙。洪宣娇为办好选秀差事，专门成立训教馆，名义上为教这些秀女宫中礼仪，床帏之事，实际上是在训练她们的雍容气质，教她们如何掩饰身份，想以此瞒天过海，讨洪秀全欢心。
天门并不点破，冲女官诡秘地一笑，说：“这些人都是你在教化吗？”
“回丞相，属下只负责管束她们，教化她们的老师共有四人，有教‘圣经’的牧师，有教操琴舞蹈的乐师，有教礼教的先生，还有一位是，是春香楼的……”
天门听不下去了，又好笑又可气，摆摆手说：“好，萧王娘用心啦。去备轿子来，我带她们进宫吧。”
韦昌辉道：“丞相莫慌，你只简单问了几句话，并没考过她们，若送入宫中后出了洋相，不怕天王生气吗？”
“萧王娘请了四位老师教她们，而且已经教化许久，我看就不必再麻烦了吧？”
“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方面或许没有问题，但这些东西天王也并不放在心上，唯独那方面……”韦昌辉耳语道：“男女之事是一定要过关的，否则的话，一旦令天王不开心，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天门面红耳赤道：“这种事如何检验？难不成要一一试过吗？”
韦昌辉神秘地说：“当然要试，春香楼的老鸨子是女的，她只会教，却并不知道这些女子真见了男人会做何反应，不试怎知她们懂不懂风情。”
“她们将要做天王的嫔妃，我们做臣子的怎可动王的女人？这岂不是大逆不道！”
天门刚才听说请了春香楼的老鸨来教这些秀女，已觉荒诞，韦昌辉竟说要亲试秀女的床上功夫，不由瞪大了眼睛，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如此荒淫无耻的事都能做出来，难道这就是几十万将士拼出来的天国？这就是江南百姓向往的天堂？！
天门绝不肯相信为洪秀全选美，需要试验床帷之事，她觉得定韦昌辉在给自己下套。
天门招手叫那女官到近前，刚要打问，韦昌辉慌得把天门拉到一旁，低语道：“你要做什么？”
“我问问女官可有北王说的这回事。”
“你不相信本王？”韦昌辉不快地说。
“天门并非不相信北王？”天门微笑说：“你又不曾经手过选秀，兴许你被坏人蒙蔽了呢？”
“什么人能蒙蔽得了本王。这种事岂能玩笑？试是一定要试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与每个秀女都云雨一番，而是挑逗试探，看她对男人有无兴趣。”
韦昌辉说：“曾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人见人爱，女人见了都要多瞧两眼。被选入宫中后，却是花蕊四合，坚如顽石，险些伤了天王的命根子。那一次，杀了很多人！”
天门倒吸了口凉气，“有这样的女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韦昌辉道：“你尽管大胆试探，这是你的职责。”
“若有人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秀女一旦进宫，那个春香楼的老鸨，还有这个女官，都会消失。”韦昌辉道：“其实女营中的秘密多了，以前由洪宣娇训教出去的秀女，哪个没让杨秀清亲试过？这就是天王时常要杀掉一些嫔妃的原故！”
天门惊得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落魄书生出身的洪秀全，一朝成王，竟如此野蛮荒淫，如此凶残可怖，。
什么天父天兄上帝之子，什么太平天国，人间天堂，完全是一群魔鬼，人间地狱。
天门忽然记起“五神经法”里的一段话，“生有灵，灵有光。生有涯，灵无涯。灭生不罪，灭灵不生。光明，则长生不老，灵灭，则天崩地陷。”
他也忽然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世间一切生命，本身是光明的，这就是灵。灵光不灭，生命可以向着光明再造；消灭魂灵，万物便没了赖以寄托的附体。因为生命终会有泯灭的一天，所以生命的消灭并不是罪恶，而魂灵之光是不灭的，若亵渎魂灵，便是世间大罪恶。
洪秀全等人的所作所为，正是令天崩地陷的大罪恶，他让人失去活下去的信念，让生命失去尊严，让天地生悲，万物绝望。
听完韦昌辉泄露的秘密，瞧着眼前待宰羔羊般可怜的女人，天门觉得他以前敬畏神灵是多么荒诞，他不肯泄露天机，希望天道有常，人尽其数是多么可笑。
神灵有时是会被遮蔽的呀，他若等待神灵的觉醒，对天下苍生的苦难无动于衷，他与洪秀全等恶人何异！
想到这儿，天门喃喃自语说：“上帝不允许这样做啊！”
“你说什么？”韦昌辉面带愠色道。
天门知道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无可救药，懒得相劝，道：“天门不懂挑逗之术，不知北王可否代天门验试秀女？”
“我可以代劳，但这么多女人，一时半会我怎顾得过来？”韦昌辉淫笑道：“我们一人一半吧？”
天门摇头：“早知道做春官丞相要做这种事，我才不领这份差事呢！”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若对女人没兴趣，那便去处死那女官和老鸨子。”
虽说“灭生不罪，灭灵不生。”，天门仍不愿成为刽子手，道：“好吧，就依北王，我们一人分一半验试秀女。”
两人分别进入早就备好的两间屋子，女官一一将秀女带进去。
天门连看了几个女人，仅是打探老鸨的训教之法，让她们舞蹈一番，便挥退出去。
管她们是否石女，对男人有无兴趣，会不会讨洪秀全欢心，天门反正不打算在天京久留，糊弄过去就是了。
天门很快“验试”过分配给她的秀女，走出屋子，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叫过女官，问她几句话，突然间，目光落在从韦昌辉房中走出来的一个女子身上。
那不是霓儿吗？那容貌，那眉眼，那走路的姿态，全都与他在韶州时见过的霓儿一样。
天门不敢贸然相认，让女官带她回到先前的屋子。
天门关好门，走近那女子，仔细辨认后，坚信就是霓儿，立刻紧紧抓住她的双肩，摇晃着惊喜地说：“霓儿，是你吗？”
“大人，您认错人啦，奴家叫鲜儿。”
“霓儿，你骗不了我，我是天门呀，你怎么啦？为何不肯认我？”
“大人的话奴家听不懂。”
“霓儿呀，天门知道你恨我，恨我在韶州时食言了，那时我身不由己，与你相见的第二天便被发配到广西，后来我去韶州找过你，你已经不在了……”
“大人说什么韶州？奴家打小在镇江长大。”
她说话的样子，说话的声调，必是霓儿无疑。天门心里一阵难过，抱住她道：“霓儿，让你受苦了，上次天门未能实现诺言，这次一定要带你回京城。”
“这不就是京城吗？大人糊涂了吗？”
任天门如何苦苦相求，霓儿只是不应。天门真犯了糊涂，想她大概是失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