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门的婚事,整个金田的人都行动起来。
男人们杀猪宰羊,洒水净街,还跑到别处山上拆了一座庙宇,用那上百年的老木料,打造了两抬十六人才能抬得起的大轿。
妇女老人缝制衣冠旗帜,红黄两色战袍堆满屋院,黄底五色勾边的旗帜备了一大车。
韦昌辉等人在训练仪仗队,指挥着数千兵士,在街上演习队列,高喊口号。
所有这些准备活动,天门并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到村里热闹非凡,喜气洋洋,和那年过冬节一样隆重喧嚣。
天门只所以不知道详情,是因为他被冯云山“软禁”起来了。
冯云山和“天德王”两人,拉着天门跑到后山的洞中,远离村子,玩开了骨牌。天门瞧着不大对头,总觉得这里头有文章,问冯云山他们要做什么。
冯云山道:“太平军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太平王’高兴,说有你的功劳,要给你办一场最风光的婚礼,也正好借你的婚事,让军民热闹几天。你不用管那么多,安心地玩乐就是。”
这个解释倒是说得过去,可天门心里仍不踏实。
他便要分心去琢磨其中是否暗藏玄机,但是冯云山不容他有暇,一看他走神,马上和洪大全从中打岔。
三人玩牌累了便去看戏班子备戏,让天门定大婚时的曲目,总之是时刻不让天门安静下来。
村里从早忙到晚,天门也从早忙到晚,直到半夜还被冯云山拉着试新人装,弄得他昏头转向,疲惫不堪。
八月二十九日一大早,天门正在酣睡中,被冯云山拉起来,梳洗换装,塞进轿子,去接新娘子。
天门瞧着这抬大轿,轿夫有十六人之多,这可是帝王的仪轨。天门心里一惊,要跳下来,冯云山拦住他,并且登上轿子,道:“我陪你去接亲。”
“我们骑马就是,为何要坐轿子?而且这十六抬的轿子僭越了……”
“什么僭越,我们的规矩和清妖不同,你不必有顾虑。”
只听外面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硝烟弥漫之中,接亲队伍由金田出发。前是一百多匹高头大马开道,紧跟着一百多人的吹鼓手,吹鼓手后面是一千多人的依仗队,接着便是两抬接亲大轿,萧朝贵和韦昌辉一身戎装,骑马执枪,分列轿子左右,身后又是数千人的护送队伍。
整个接亲队伍一眼望不到边,旗帜招展,气势磅礴,蔚为壮观。
天门休息不好,本来精神有些萎靡,被这阵势一吓,再无倦意,瞧着冯云山,问:“冯爷,这不像接亲吧?你们有事瞒着我?”
冯云山哈哈大笑,“这不是接亲难道还是去抢亲不成?”
“天门看着像是抢亲。”
天门心里一闪念,莫不是石达开那头出了什么变故?不能啊,要说洪秀全故意铺张给石达开看,也用不着,石达开已然封了将军,何必多此一举。
接亲队伍出了村,在山脚岔道口一阵嘈杂的马嘶人啸,只听见前面的仪仗队停下来,天门和冯云山乘坐的轿子不停,越过去,吹鼓手转到了身后。
天门凝神细听,分明是大队人马转头向西北而去,接亲队伍大概只剩一百多人,急急向贵县方向奔走。
冯云山道:“别琢磨了,萧韦二军师带兵去永安了。”
天门盯着冯云山,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洪秀全打了几场胜仗,信心大增,不甘心偏安一隅,据守金田,便计划夺下永安州城,以那儿为中心,先图谋桂林,然后荡平广西。
这件事本来只是洪秀全一个人暗中琢磨,他想到天门说的“金田真上国”的话,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放弃金田这块福地。
他正准备叫天门过来,要他拿个主意,恰好冯云山来与他商议天门婚事。
洪秀全便先和冯云山提起夺城的事。冯云山也正有此意,两人当即不谋而合,然后,冯云山便说,眼下有一个好机会,就是天门的大婚之日。
官兵接连吃败仗,元气大伤,龟缩永安城中不敢出来,欲要强攻必不易取,若先通知杨秀清做好准备,然后借为天门迎亲时,派一支奇兵,吹吹打打赚进永安城,后面由杨秀清的军队接应,定可成功。
洪秀全觉得有理,可仍不太放心,欲听听天门的意见。
冯云山道:“天门为自己择的吉日,定然错不了。况且我们已经接连大胜,正是士气高涨之时,管保马到成功。”
洪秀全想了想,顾虑道:“利用天门的大喜之日,大开杀戮,征讨清妖,是否妥当?”
“因此才要先住瞒住他,免得他寻出不吉利的借口相阻。到那日我陪他去接亲,由其它军师攻城,两全其美,对他而言,也算奇功一件,他还有何怨言?”
“说的是,只是我总感觉对天门有些不公,何况还有石达开呢?”洪秀全对天门和石达开都很看重,不愿因此与他们产生龃龉。
“这也不难,我们把他的婚事办得风光些,他还有何话说?”
就这样,洪秀全和冯云山定下暗渡陈仓之计,以最高规格操办天门的婚事,暗中知会萧朝贵等人做好准备,到了天门大婚之日,兵分两路,一路接亲大办喜事,一路杀向永安城,攻城掠地。
天门听完冯云山的解释,心里说,一向是我暗算他们,没想到一不留神,竟让他们给暗算了。其实便是他们事先征求自己的意见,自己也无法反对。
事已至此,天门只能笑笑,说:“‘太平王’多虑了,天门岂是不知轻重的人,只要对太平军有利,莫说借我这婚事一用,便是借我项上人头,也无不可。”
“我就知道你是深明大义之人,只是石相公那儿,还需你多加美言,别叫他有误会才好。”
“不会,有这十六抬的大轿迎亲,石相公的面子赚得足足的,若再能借这场婚事打下永安城,正是锦上添花的大喜事,他还能说什么。”
石达开不知内情,见十六人抬的大花轿来迎娶大妹,分外惊喜,加酒加菜,殷勤倍至,和冯云山推杯换盏,很快便喝个酩酊大醉。
段小中乘他们喝酒之机把天门叫到一旁。
他自从给惠亲王去过密信之后,官兵接连向太平军发起进攻,全都败北,连军机大臣赛尚阿亲任钦差,坐镇指挥也无难求一胜,他甚是焦虑,欲向天门讨个主意,看何时能返京城。
天门瞧出了问题所在,问道:“是你向朝廷告的密吧?”
“是啊,有何不妥吗?”
“当然不妥,朝廷如今没有会用兵的的将领,广西没有用命的兵士,天意民心都不在朝廷,这场仗如何能打得赢?”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我们擎在这儿,时间久了,无不透风的墙,若我们的身份泄露,岂不只有死路一条?”
“朝廷若不用兵,太平军摸不清官兵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连打几场胜仗,既练了他们的兵,又摸清官兵的底细,今后怕是难以收拾了。”
“你是怪我多事啦?”
天门苦笑了笑:“洪秀全已经调集大军去攻打永安州了,这会儿不知那边情形如何。如果永安失守,接着便是桂林,凭官兵这种全无斗志的态势,兵败如山倒,用不多广西全境都得沦陷,接着打到中原也非危言耸听。”
“那该如何是好?我们岂非再无重返京城之日?”
“你现在就逃走吧,我身上有皇上的信物,你带上直奔永安……”天门说到这里,沉思良久才又说道:“别去永安了,谅永安也守不住。你直奔桂林,见到巡抚大人,要他一面加固城池,保住桂林不失,一面火速奏报朝廷,请求救兵……也不一定指望得上,你再给惠亲王去封密信吧,详述这里的局势,也许只有他有胆略能力挽狂澜了……”
天门说着把咸丰赐他玉佩交给段小中。
段小中手攥玉佩诡异不已,他只知道天门是受惠亲王的指派,在太平军做细作,不知天门竟还有咸丰的信物。
段小中十分自责,不该瞒着天门给惠亲王去信,若早和天门商议,说不定朝廷不会如此被动。
小小的玉佩重若千金,段小中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神情也肃穆起来,“这个,我若逃走,石相公追查起来,会否牵连到你?”
“你到桂林后不要久留,见过巡抚,发完加急文书,马上返京……”天门说到这儿,想到了若兰,犹豫一下道:“天门还有一事相托,请段爷务必成全。”
“我的小爷,有话尽管讲,快别客气了。”
“若兰现在……”
这时,冯云山边高呼天门的名字,边踉跄着到了近前,“天门,该……该发嫁了,新娘子已经上轿,起程吧,回,回金田我们接着喝……”
傅忠信等人一边搀着冯云山,一边催促天门趁着吉时起程。
天门来不及和段小中说清若兰的下落,便被簇拥着出门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