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所讲南斗星主生,北斗星主死,是指洪秀全而言,对杨秀清并无不利,但那首歌谣却不能不令杨氏兄弟有所顾虑。
杨氏兄弟的计划是,把武宣当作太平军的大本营,凭借地利人和,他们可以驾驭洪秀全,甚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
天门说金田是真上国,这话极有道理。
杨秀清的转折点可不就在金田嘛,正是因为他解了金田之围,杀了宋得明,令洪秀全失去一个狡诈的谋士,才将洪秀全哄骗到武宣,然后成为第一军师。
可是,正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天门,此人比宋得明更加强大,更加深不可测,杨润清在他面前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不安,他不敢大意,怕着了天门和洪秀全的道,才决定由自己先去摸摸金田的虚实。
洪秀全并不关心杨秀清是否去金田,反正他是要回去的。
当晚洪秀全便赶回了金田。
乌兰泰在金田吃了败仗,却瞒天过海,虚报战况,不仅毫发无损,还升了官。乌兰泰要挟邹鸣鹤,挪用军饷,狠狠花上一大笔银子,上下打点,好在广西大小官员对瞒上欺下轻车熟路,文章做足了,风雨不透,朝廷并无察觉。
战争无小事,军法不容情。谎报军情尚且是死罪,吃了败仗却报大胜,贻误战机,欺君误国,其罪绝对是要灭九族的。
因此乌兰泰心里很不踏实,为麻痹朝廷,混淆视听,他有意制造出广西境内已风平浪静的假象,不去招惹太平军,甚至远远避开太平军活动的地区,对一些乱匪骚扰官府的案情也瞒而不报。
就这样,桂平一带反而比大战之前还要平静。
到了金田后,天门和洪秀全提起他和石珞的婚事,洪秀全对石达开不出兵救援还耿耿于怀,恼道:“他们石家没一个好东西,天门,这桩婚事罢了,过些日子为兄替你另择佳人。”
天门假装糊涂,笑问:“大王,石相公哪儿做得不对吗?”
“金田被困,我去信请他出兵解围,他竟按兵不动。”
“这也怪不得他,您一直在金田,既被清妖困住,怎么会有信送出去?他是怕上了清妖的当。”
“杨秀清为何就敢出兵?”
“不出兵未必不忠,出兵未必不诈。杨秀清上一次在金田受到冷遇,却不顾前嫌,奔袭相救,大王真以为他是忠义之举吗?”
“难道不是吗?”
“宋师爷怎么死的?”
“他死了吗?据萧军师和韦军师所讲,他和江晨似乎是被清妖掳去……”
那晚在金田,明明已经击退官兵,杨秀清与金田众人汇合,宋得明就站在杨秀清马头前,接着骚乱骤起,萧韦慌乱中撤退,并不曾留意宋得明去向。后来杨秀清追上他们,再找宋得明时,已不见踪影。
这事颇为蹊跷,凭宋得明的诡计多端,他裹挟在太平军中,怎么会被清妖掳去呢?
洪秀全很是怀疑了一阵子,只不过宋得明和江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虽有怀疑,却无从查证。
天门笑笑,道:“大王心里自有一面镜子,谁忠谁奸不用天门多嘴。”
洪秀全点点头,“我明白了。”
“大王这个媒人做还是不做?”
“你真喜欢石家大妹?”
“石家兄妹对天门有救命之恩。”
“听你的意思,你是为了报恩才迫不得己娶石珞的?”
“那倒不是,我和石珞有夫妻缘分。”
“你远离亲人,是该在这儿有个家。可是,石达开对我向有戒心,又不肯合军共事……我和众军师相议,已决定与他决裂,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此时我保这个媒,岂不引众军师非议?”
石达开的担忧不无道理,看来他在太平军的几位首领眼中,已经完全成了异类,一旦太平军站稳脚跟,广西帮会百姓全都归顺洪秀全,石达开的处境便非常艰难了。
“大王正在用兵之时,石达开的实力不可小觑,不可轻言决裂。依天门之见,可依众军师之序,赏他一个军师的头衔,大王仁至义尽,若他仍不识趣,那时再弃之也无不可。”
天门说:“天门和石珞成亲后,石珞便随天门安住金田,不离大王左右,石达开对大妹爱之甚切,便是为大妹的安危着想,他对大王也不会有二心。”
洪秀全想了想,点头说:“你的办法甚好,派人去请石达开吧,且看他如何表现。”
石达开到了金田,与先前判若两人,按住桀骜不驯的性子,对洪秀全言听计从,恭敬有加,对几位军师也是和和气气。一番畅叙下来,气氛颇为愉快。
洪秀全与众军师商议石达开的授衔,众人都不赞同给石达开军师之位,仅同意授他为主将。洪秀全便封石达开为左军主将,排位居末。石达开毫无疑义,欣然接受,并且谦逊地向“两王”和诸军师行参拜大礼。
加封了石达开,洪秀全顺便也重新为天门定制了官衔。少师之职本是参照清廷的官制,太平军既然反清,便要与清廷的官名有别,因此废掉少师之名,封天门为丞相。
洪秀全尚未建国,太平军治军不治国,本不设文官,只是此时洪秀全已经筹划建国,便预设了丞相的职位。
众军师们手里有兵权,并不管丞相的官有多大,反正只把天门当作术士相师来用,洪秀全爱给他什么官只管给,无人反对。
天门算是太平军的第一个文官。至于太平军的丞相究竟有多大权力,连洪秀全都未必明了。
天门在心里暗自好笑,看着洪秀全像玩过家家游戏一样,一本正经钤印签章,授于文牒证书,分封将领官员。
天门转念一想,却笑不起来。其实,战争又何尝不是野心家们的一场游戏呢!所有的战争游戏,以看似荒诞开场,经过残酷博弈,无论谁输谁赢,都将落幕。
只不过洪秀全把荒诞玩到了疯狂,以至于不能自拔,沉湎其中,到最后忘了开始这场游戏的目的为何。赢不谢幕,输不认输,无休无止地将游戏进行到底,不带着他的信徒们升入“天国”,誓不罢休。
石达开正式加入太平军,“太平王”与“天德王”端坐大殿之上,接受众军师参拜,这一场历时十余年的战争游戏,就此拉开了序幕。
分封已毕,各得其所,接着便是商议天门的婚事。
石达开本意是要天门入住石家寨,洪秀全称已在金田为天门新造屋舍,天门为太平军的丞相,当然要住在大本营里,石达开没有理由反驳,也只好同意。
天门亲自合婚,当即定下婚期,石达开回去后将象牙床送到金田,洪秀全慷慨解囊,付了石达开采办婚床的款项。
为这张床石达开花费不少心思,命傅忠信长途跋涉,跑到百里之外的横州,查访到一个告老还乡的贪官,踩点蹲守,历时月余才找到机会下手,一举抄了那贪官的家,才弄到银子,满足了石珞的心愿。
钱来得不易,为了大妹和义弟,也是值了,这本是石达开的心意,可是洪秀全坚决不肯白受。他有自己的理由,婚床没有娘家陪送的,天门也是他的义弟,他有义务为天门操办婚事。
若既是洪秀全愿意出这笔钱,石达开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天门自定的婚期为八月二十九日,这个日子颇有讲究,前一天是秋分,后一天是闰八月初一。秋分日为秋节之始,初一日为秋月之首,双节两首相聚,前节冲阳,后节克阴,居中镇煞,是非常少见的禳解戾气之日。
这是天门由“玉匣记”里悟出来的,“玉匣记”是一部专门用于择吉避煞的书,天门在石头城时便读过,一直没放在心上。这一次择吉日挑婚期,想起石珞性情大变,便记起此书,仔细回忆,似乎里面有可用之处,便试着选了这么一个怪日子,希望能以此克制石珞的戾气,令她重归本性。
婚期还早,眼前的形势却已大变。
形势之变是因为段小中的原故。他见官兵败走金田后,龟缩不出,放任太平军在广西猖獗肆行,不由心急如焚。
段小中倒不是为叛军越来越强大着急,他不过是一个侍卫,对国家大事兴趣不大。他着急的是,这样下去,他何时才能北归?成家之后,他越发怀念在王爷府的时光,很想回去继续当差,不用担惊受怕,安享厚禄,与秋芬安稳快乐地过他的小日子。
段小中觉得自己尚未给惠亲王出过力,便冒险一回,借为石珞采备嫁妆之机,跑到桂林,悄悄给惠亲王发出一封密信,将广西的局势详细禀报过去。
惠亲王看到密信,才知道金田大捷的真相。可是这个时候,若将此事奏给咸丰,他震怒之下,杀了乌兰泰又能怎样,于事无补,不如严加申饬,令他戴罪立功,或许效果更好。
惠亲王委婉地将广西的情形禀奏咸丰。咸丰听他说得含糊,猜到定是天门有情报传来,便再三追问,惠亲王不好再隐瞒,只好和盘托出。
咸丰气得摔了茶杯,立刻便要下旨将乌兰泰等人押回京城。惠亲王力劝半天,以大敌当前,不能自乱阵角为由,请咸丰三思,并出主意说,此事的根源在赛尚阿,他明知邹鸣鹤是汉臣,指挥不动八旗兵,却出此下策。既然事由赛尚阿而起,仍应由他而终,不如任赛尚阿为钦差,让他去广西督办平叛事宜。
咸丰又去征求杜受田的意见,杜受田对惠亲王的做法大为赞赏,说他临危不乱,顾全大局,此事可照他的主意去办。
于是赛尚阿便被派到了广西。
赛尚阿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陷入广西的泥潭中,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上路。
赛尚阿迁怒于邹鸣鹤和乌兰泰,临行前便发八百里加急给他二人,要他们火速发兵剿匪,并且严辞威胁,在他到广西之前,若不打一场真正的大仗,新账旧账一起算,抄家问斩绝不客气。
邹鸣鹤和乌兰泰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立刻发兵征讨太平军。
乌兰泰仓促用兵,一个五月里,辗转南北,与太平军交战数次,无一取胜。
到了八月初,赛尚阿赶到广西,局势继续恶化,他无心惩处乌兰泰,只愿能力挽狂澜,免受牵连,赶紧令广西提督向荣调动所有八旗兵,孤注一掷攻击武宣杨秀清部。
他以为杨秀清是孤军,容易战些,想好歹打一次胜仗,安慰一下咸丰和朝廷那些言官,结果仍是大败而归。
这几次战役全是太平军取胜,可把洪秀全乐坏了。
这是他从来不敢想的,太平军算什么军队,多是农夫百姓,从无打仗经验,也无精良武器,仅凭对贪官污吏的仇恨,对天父天兄的忠诚,对太平盛世的渴盼,竟能屡战屡胜,大败素有铁骑勇士之称的八旗兵。
照这样下去,何愁赢不来天下,何愁赶不跑清妖。
打了胜仗,既是太平军勇猛,也要归功于天门的神机妙算,暗传天意。洪秀全自忖,看来天门果然神奇,他说的金田有天枢宫度厄星守护,绝非虚言。
洪秀全的胃口便越来越大,他筹划着如何攻陷大一些的州府,设立国都,建立王国,然后收捐纳税,备足粮饷,一路杀向京城,将清妖彻底赶出关去。
转眼之间便到了天门的婚期。
洪秀全和冯云山商量着,天门对太平军功劳甚大,要给天门一个大惊喜。
两人商议出一个方案,决定把整个金田粉饰一新,净水洗街,黄土铺道,出动两千太平军前往石家寨迎亲。
萧朝贵听说此举,质疑道:“净水洗街,黄土铺道是帝王享受的待遇,他如何消受得起?!”
洪秀全与冯云山笑而不释,只命他带自己的兵士准备迎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