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二娃明显是被这些人给说动了心思,他从兜里掏出一包因售价八分而被戏称为“老八崽”的“经济牌”香烟,往嘴上一叼,道:“咱们的渔船有牌照,所以咱们有资格直接跟辽南市的各商场做生意,只要照章上税就不算违法!但是咱们的牌照也有规定,说是可以卖给公家的货物,仅限于渔船打捞上来的海货,如果卖其他的东西,咱可就要犯投机倒把罪了!”
投机倒把罪,那个年代的专有名词,主要原因,是因为那个年代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但是那个年代却还不允许除少量“个体户”外的私营经济体存在,买进卖出这种现在看来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在那个时候却是社会争议最大的话题--仅1981年一年,全国因为“投机倒把罪”而入狱的“倒爷”就有三万人之多,老百姓对这个罪名有所畏惧,所以才会明知道遍地黄金,但却没有几个人敢伸手去捡。
刘三七说道:“那咱光卖海货不就完了么?今天马副县长给咱一张报价单子,那上头不但有海里的东西,岸边的东西也有啊!黄蚬子国家收购价是四分钱一斤,咱们要是雇周边老百姓赶海,一分钱一斤往回收,找台车送到城里的商店去,拿咱们的牌照上税,这不就跟白捡钱一样了么?现在城里什么都缺,买什么都赚啊!”
众人很同意刘三七的想法,但是肚子里有墨水的郑婉莹却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道:“你们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居然还敢想着雇佣工人给你们干活?你们听说过《资本论》么?”
“媳妇,啥叫《资本论》啊?”莫二娃问。
“你……你要是再乱喊的话,我就给你一巴掌!”
“你个败家娘们,我他娘的要是这次把你娘给救了,你不就是我媳妇了啊!赶紧的,告诉我那《资本论》到底是个啥玩意!”
郑婉莹属于那种天生林妹妹的性格,莫二娃这一瞪眼,她第一个想法不是还口,而是眼泪包住眼圈,随时都可能委屈地哭起来。她说,《资本论》里有一条定律,雇佣八人以下算是找人帮忙,而雇佣八人以上就算剥削压榨,国家现在虽然允许个体户存在,但却明确规定个体户雇工不许超过五人,这个规定的制定根源就是源自这条理论。
刘远方听她这一说,也是想起来马副县长的话,道:“老大,还是弟妹有文化啊!刚才马副县长还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咱们,以后渔船请工人最多不能超过八个。咱问他为啥,他也说不出来一二三,只说这是国家的规定,看来她比弟妹差远了!”
莫二娃得意笑了起来,仿佛郑婉莹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一样。他找块礁石坐下,斜叼着烟嘴啄了一口,道:“这就是老大要娶她的重要性!船老大没文化,但是船老大的媳妇可是真正的大学生、城里的女记者,俺俩以后就是瘸子帮瞎子,咱船上的兄弟们就等着跟俺们一起过好日子吧!媳妇儿!最近俺们这边开始改革之后,邻村种蔬菜的几户农民,马上成立了一个叫合作社的东西,他们现在到处雇佣短工去他们村子帮忙收菜,人数早就超过八个了,为啥国家不把他们当资本家给毙了,而且还号召其他农民学习他们啊?”
“谁是你媳妇啊!”
“妈了个逼的!老子在研究怎么救你娘,你他娘的让俺叫声媳妇过过瘾也不行啊!我告诉你!刚才第一眼看你,老子这浑身的火气就烧起来了,你他娘的要是再跟俺矫情,俺现在就把你拖回家解决,让你生米煮成熟饭,你信不信?”
莫二娃这么一喊,郑婉莹吓得哇一下就哭了起来,杜春花照着儿子的脑袋就打,打完后搂着郑婉莹,哄道:“丫头啊!俺们渔家的男人跟地上的旱鸭子不一样,这帮人在海里无拘无束,野习惯了,所以……别当真!别当真!阿姨在,他不敢学他爹和他爷爷,我就是他家这招缺德到家的‘生米煮成熟饭’受害者,我绝不能让他霍霍你了!”
啥玩意?还祖传的?
杜春花不说不要紧,这一说,郑婉莹瞬间就觉得自己掉进了土匪窝,吓得小猫一样窜到杜春花的怀里,一边哭,一边乖乖为莫二娃解释:“合作社是农民互助组织,由农民自发成立,不是个人的企业,所以人家那叫集体经济而不是私营经济,只要他们雇佣的工人都是本地范围,且具备农业户口,那人家就是合法的。这也是南方农民在大包干之后的发明,我们报社前天还发表一篇评论员文章,称赞咱们辽南市也有农民走在时代最前沿了……”
莫二娃拿肩膀子擦掉鼻涕,嘿嘿一笑,道:“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什么都知道,你这媳妇娶定了!你等着!老子弄钱把你娶回来之后,老子新婚夜就要跟你同归于尽,咱俩三天不出屋,死了算!嘿嘿!弟兄们!跟我去村委会找马副县长,咱哥几个先成立合作社,然后再拿合作社的名义去雇工赶海,这不就什么东西都解决了么?”
在“娶媳妇”这个强大动力的促使下,这帮孤儿寡母也真是把渔民身上那种“想干就干”的大胆演绎到了极致--莫二娃一提到要搞这个东西,这帮人拉着队伍往村委会走,见到暂住于这里的马副县长就说他们要成立合作社,而至于合作社到底怎么搞、具体怎么回事儿,他们一概不知。
村委会的办公室里,马副县长正在跟老支书和齐宾喝茶,一听完这帮人的想法,马副县长都有点蒙圈了,问道:“合作社?你们脑子有病啊!成立合作社需要股本,你们现在都欠了一屁股债了,怎么还要合作社啊?”
莫二娃眨眨眼,问:“啥叫股本啊?”
“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成立合作社干嘛啊?”
“娶媳妇啊!俺要想办法赚钱把她娘救了,然后俺就可以把她娶回来啦!”
“这就是你们成立合作社的初衷?”
“昂!喝醉烈的酒,操最美的人!这么漂亮的姑娘来到咱们村,俺还能让她跑了?”
老支书看看那吓得浑身打颤的郑婉莹,拿起烟袋锅子照着莫二娃的脑袋就打,道:“你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人家不但是城里人,而且还是个大学生、大记者,你一个满屁股债的渔民,凭啥娶人家啊?”
莫二娃不乐意了,反问道:“我凭啥不能娶她?城里人咋了,城里人难道就不是他娘生出来的啊?你们这帮旱鸭子就是下贱,一天到晚羡慕城里人,有啥可羡慕的?俺不但自己要娶城里人,俺以后要是发财了,俺还要给俺的兄弟们每人都娶上一个城里的女大学生,俺们以后要集体含着城里女人的脚丫子睡觉,海上的爷们就得有这个范儿!”
刘三七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老大!俺不含脚丫子睡觉,俺要城里的女大学生像俺娘小时候那样搂着俺睡觉!你有点变态,俺们可不喜欢臭脚丫子!”
刘三七这一说,老支书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马副县长道:“我说你们这些人……我真不知道现在是该表扬你们这种敢为天下先的精神,还是应该批评你们的思想太过于肮脏龌龊了!我告诉你们!现在国家虽然大力推进农民合作社,但是成立合作社,必须要家家户户都要出股本、当股东,然后获得的利益按照股权比例进行分成。合作社的股本包括现金、土地、劳动器械等等,这些你们都没有!你们手头贷款得来的那些钱是专款专用,绝对不可以拿来做股本,否则国家会认定你们是诈骗,这是要判刑的!”
“那俺们自己家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呢?”
“这个可以,但你们必须有办法证明这些钱不是国家借给你们的贷款!而且,这些钱我建议你们不要拿出来搞合作社,因为一旦你们还不上贷款,国家不会因为催债而彻底断了你们的活路,这些钱可能是你们以后的救命钱,你们……”
还不等马副县长说完,那杜春花就把他的话打断,说道:“马副县长,俺们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俺们渔民生来就是要么闯、要么穷的脾气,要是真还不上国家的贷款,俺们留不留那点棺材本,不都要过巨债压身的穷日子么?与其活得窝窝囊囊,不如直接来个狠的!俺们这些年为了攒钱买自己的渔船,十三户人家都是省吃俭用,钱都存在镇子里的信用社里,存折能证明这些钱不是俺们借国家的,俺们就要拿这些钱入股!十三户人家凑一块……大概有两千多吧!够不够?”
齐宾劝道:“杜大姐,你们能不能给自己留条后路啊?虽然国家现在也希望能把改革的政策在农村推进,但是国家可不鼓励你们这种盲目的冒险行为!我觉得你们的思想根本就不属于胆大的范畴了,你们现在简直就是赌徒思维啊!”
莫二娃哼了一声,道:“齐工程师,俺们就是赌徒,不过俺们的赌场是大海!海上的爷们不知道后路是什么东西,因为大海里的危险,不是人和船能跑得过去的!遇到风浪,唯一的办法就是船头对浪头,顶头冲过去有一线生机,但掉头逃跑,船必会被巨浪掀翻。你是学造船的,也坐船出过海,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吧?”
“在大海里的确是这么回事,可是你们不能把驾船的思想用到人生中啊!”
“咋就不能了啊?在俺的眼里,人生就是一场航行,机会就是一群大鱼,大鱼从身边游过的时候,俺哪怕正在躲避台风也得果断下网把它们抓住,否则俺这趟出海就是赔钱!有命回来,也得跟着家人一起举债还出海的本钱,这还不如死在海里痛快呢!现在,这条美人鱼从俺身边游过,俺一定要趁机撒网把她捞起来,要不然俺八月份一出海,她被人抢走了咋办啊?女人要是为了钱学坏,咋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