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凰就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狱中。
她如今被封为惊华郡主,勉强算是半个皇室,因而大理寺上下对她还算礼遇,关押着她的牢房干净整洁,墙角支着块木板当床铺,其上还有床棉被。
墙壁还开着一小扇窗户可以透些光亮进来。
左右和对面的牢房都是空的,再远一些的牢房里倒是关着犯人,只是光线昏暗瞧不清楚。狱卒们也只呆在通道尽头的禁房里并不经常过来巡视。
这还是陆九凰两辈子里第一次身陷囹圄,勉强也算得上是新奇的体验。等这股新奇劲儿过去了之后,她就有些索然无味地盘腿坐在木板上,托着腮神游九天。
陆家三个女儿之中,一直不声不响的陆婉月才是最狠的那一个,她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可真是比陆辞画强上了太多。
季灵书对陆婉月的信赖和维护皆是出于真心,可陆婉月也许早在一开始时就已然计划好了要如何取她的性命。
从她替陆婉月抱不平的那一刻起,她的宿命就注定了。
环环相扣直至季灵书玉殒香消,陆婉月一直置身事外,只陆九凰百口莫辩而锒铛入狱。
天色渐暗,狱卒迟迟不来点灯,直到戌时提着食盒过来才顺手将通道里的火把点了起来,但牢房里还是阴森森的,总有不知从哪里吹过来的冷风。
监狱里的伙食很糟糕,饭菜里透着一股馊味儿,陆九凰原封未动地摆了回去,她就是心再大也不可能去吃糟糠之食。
所以入夜以后云淮远过来的时候,她饿得睡不着正在挠墙泄愤。
狱卒把牢门打开后就识趣地退了下去。
陆九凰一脸幽怨地看着他,“好饿啊。”
云淮远从怀里掏出包桂花糕,陆九凰接过后就狼吞虎咽了起来。云淮远在她身边坐下来,抬手替她将挂在发梢的草屑取了下来,“几日不见凰儿怎的又沦落到如此境地?”
“王爷不知道吗?”陆九凰鼓着腮帮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微侧着脑袋看向云淮远。
云淮远愣怔了片刻后自嘲般的笑了笑,又问她:“你自己应付得过来吗?”
陆九凰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才悠悠叹了口气,“这回当真是栽在我二姐姐手里了。”
“凰儿不是早就知道那陆婉月是个厉害角色的么?”
“是啊,可是却不曾想到她居然这般厉害。”几块糕点下肚,陆九凰有些口干舌燥,埋怨地瞥了云淮远一眼,“下次别忘记带些茶水过来。”
云淮远失笑,“凰儿打算在这里呆上多久?”
“王爷要劫狱么?”填饱了肚子以后陆九凰有些犯困,掩着唇打了个呵欠。
云淮远盯着她唇瓣的眸色转深,竟是认真考虑了片刻后才说:“劫狱也可以。等本王将凰儿救出去之后,就把凰儿藏到一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
陆九凰噗嗤一笑道:“金屋藏娇?”
“凰儿和那林清竹关系很好吗?”云淮远答非所问,眼神却格外认真。
牢房内光线昏暗,瞧不太清他脸庞的陆九凰也感受不到什么压迫感,就放松地说:“他人挺好的,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自在,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淮远拉进了怀里。
陆九凰身子僵住,一时间都没想到要伸手推开云淮远,只由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直到云淮远的力气大到勒得她喘不上气来时才将人推开,耳根有些发烫地说:“你发什么疯!”
云淮远低沉的笑声在耳边犹如山间淙淙的流水声般动听,直到陆九凰有些恼怒了他才停下来低声说道:“本王会想办法救凰儿出去的。”
陆九凰哼哼两声表示知道了,半晌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拿手肘戳了戳云淮远,“王爷跟闲昭郡主很熟么?”
“不熟。”回答得甚是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陆九凰心中暗爽,嘴上却还是装作不信地说:“人家可是唤你淮远哥哥呢。”
云淮远眸中带笑,“凰儿若是喜欢亦可如此称呼本王。”
“咳。”陆九凰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第一次发现原来云淮远也是这般厚脸皮之人。
云淮远走前又派人将陆九凰的牢房给重新布置了一番,如此大张旗鼓的动作也不怕被人发现了。云淮远摸了摸她的脸庞,“即便是传到皇兄耳朵里也无妨,本王不过是关心自己的未婚妻而已。”
陆九凰拍开他的手,将人往牢房外推。
“本王明日派人给你送膳食过来。”云淮远边往外走边说道。
“王爷还是先想想如何替九凰沉冤昭雪罢。”陆九凰嘴上并不是十分领情,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
急促的敲门声在静寂深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响亮。
掩月院里亮起了灯,却是碧荷提着一盏灯笼亲自去开的门。其余房间里都是静悄悄的,好似再没有旁人听到了敲门声。
橘黄色的烛火映衬下,院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陆辞画身边的大丫鬟淡柳。
“你怎么来了?”碧荷急忙将人扯了进来,探出头去左右查看了一番后才匆忙关上院门,压低了的声音依旧有些尖锐。
淡柳有些促狭,“我想见主子。”
“那也不该在这个关头跑回来!”碧荷略微拔高了语调,眉眼间带着恼怒,“有什么事传个信就好了。万一被人发现了,小姐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可就全都白费了!”
“我总觉得大小姐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淡柳伸手抓在碧荷的手腕,惹得那灯笼中的火苗晃悠了两下,忽明忽灭的令人心慌意乱,“大小姐再过两日就要回二皇子府了,我……我不想再跟着她一道回去了!”
“你这说什么昏话?”碧荷甩开她有些冰凉的手,耐着性子劝慰她,“如今你已经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了,即使是你将红花放进她的饭食里,她也半点不曾怀疑到你的头上,不是吗?”
“可是……”淡柳一想到陆辞画和她说话时唇角那一抹诡异的浅笑就如坠冰窟,仿佛全然被看穿了一般。
“淡柳,主子一直都很器重你。如今眼看着主子成功在即,你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呢。”
身后已无退路,可往前一步亦是深渊万丈,淡柳只觉得自己被逼到了进退维谷的绝境。初时不过是被些蝇头小利蒙了心窍,便义无反顾地踏进泥潭里,从此愈陷愈深,久而久之就再也无法脱身了。
“让我见一见主子。”淡柳哀求道,她想求陆婉月放过自己。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太久了,她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主子是不会见你的。”碧荷冷下脸来将那灯笼塞到淡柳手里,“你赶紧回去罢,别让大小姐生了疑心。”
淡柳失魂落魄地回了淑雅院,刚进屋,屋里的蜡烛就被人给点亮了。只见陆辞画坐在桌旁,那只被烫得狰狞可怖的手正拨弄着烛芯,眉目间轻淡淡的却让淡柳从心底生出一股颤栗来,恨不能夺门而逃。
“这么晚你这是去哪里了?”
淡柳扑通跪倒在地,抖如筛子。
一张小纸条从陆辞画手边轻飘飘地落在淡柳身旁,在烛火的映衬下纸上的四个蝇头小字仿佛活了一般——小心淡柳。
“我是那么相信的你。”没有起伏的声音似乎比这夜色还要冰凉,随后又是很长时间的静默,房间里安静得只余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淡柳就一直跪在地上不吭声。
许久之后陆辞画抄起手边的茶杯朝她砸了过去,正擦着她的额头砸过去,登时就有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陆辞画疾步走上前去拽着淡柳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来与自己对视,极大的愤怒使得她的表情有些狰狞,“我待你不好么,你要帮着陆婉月那个贱害我至此!”
淡柳吃痛,却连泪都不敢落。
陆辞画又一个巴掌拍过去,眼眶里水盈盈的泛着泪光,“贱婢!你怎么敢背叛我,怎么敢!”
“奴婢愿意以死谢罪。”淡柳磕了两个响头。
“死?”陆辞画后退了两步,兀地冷笑出声,目光也变得缥缈了起来,“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陆婉月的如意算盘倒得打得响亮。先让我在二皇子府里失了地位,如今又想铲掉陆九凰,日后陆家就只剩下她这一个女儿,说不定还能代替陆九凰嫁给七王爷呢。可她也不瞧瞧自己那副短命鬼的面相,呵,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她伸手用力地捏住淡柳的下巴,面色阴冷,“你可以帮她对付我,自然也可以帮我对付她是不是?”
淡柳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
陆辞画却又有些歇斯底里了起来,“她和陆九凰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若是不肯听话,我就将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让你生不如死!”
“小姐饶命。”淡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记住了,你这条贱命是我施舍给你的!我让你往东你就绝不可以往西,听明白了吗?”
涕泗横流的淡柳慌不迭地点头。
陆辞画这才松开手,微眯着眼神色晦暗,“陆婉月想要陆九凰死,我就偏不让她如愿。走着瞧吧,谁能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话说到后面已经有些低不可闻了。
躲在屋外听墙角的夏竹这才翻身出了淑雅院,身影转瞬间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