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毒杀案很快就传到了天子的耳中。皇上雷霆震怒,命大理寺卿彻查此事。
云淮远进宫主动请求协助大理寺办案,但却被皇帝以避嫌为由驳回,反而指派了二皇子云万里去督查此案。
“七皇叔。”皇宫内黛瓦红墙勾画出的狭长过道,云万里迎面朝云淮远走过来,拱着手向他行礼。他二人轮廓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狭长、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黑眸内藏不外露,眼帘开阖间却有神光令人不敢逼视。
只云淮远要比云万里更为深沉内敛些,眼波无澜却又不怒自威。这会儿坐在软轿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就让云万里有些脊背发凉,有些忐忑地问:“皇叔进宫可是为了陆三小姐?”
云淮远微掠起猩红唇角,笑容好似寒冬腊月里沁凉的湖水,“万里此次监督大理寺查案,可千万不要公报私仇。”
“万里不敢。”云万里微微低头,藏起凤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你身为云国的二皇子,凡事都该小心谨慎、以身作则。”手中摩挲着系在腰际的流云百福白玉佩,云淮远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可别后院起火了。”
云万里心中微凛,还没开口回话,云淮远乘着的软轿就已经悠然走远了。他一边暗自思忖着要派人去将陆辞画接回来,一边朝御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
陆九凰被押入监牢的第二天陆家主才来看她。一见面什么都还没问先劈头盖脸地训斥了陆九凰一通,话里话外都是认定陆九凰杀了人的意思。
陆家主心中对于陆九凰的成见已然根深蒂固。从之前发现的那些事中亦能看出他是个没有主见、人云亦云的人。
他也没让狱卒把门锁打开,只站在牢房外似是不愿意踏足这片阴暗之地。陆九凰原先一直盘腿坐在木板上打坐调息,这会儿被他不问青红皂白地训斥了一番后也有些气闷,冷哼了一声:“父亲这般大义凛然,莫不是是想让九凰给书表妹偿命不成?”
陆家主气结,却也说不出要她杀人偿命这种话来,毕竟陆九凰与陆府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还是拎得清的。压低了声音问:“昨个夜里七王爷来见你时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陆九凰唇角微扬勾出嘲讽,“王爷可不会如父亲这般心急地要给九凰定罪。”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陆家主瞪了她一眼,却又搓着手在牢房外转悠了两圈,眸中闪着精光,“王爷肯站在你这边自然是好的。”
若如七王爷因为此事要与陆九凰解除婚约,那她就真的只能是一枚弃子了,反之要是七王爷当真在意陆九凰,那陆府就更要攀上这棵大树,不能白白浪费了机会。
心里清楚他打的小算盘,陆九凰嗤笑一声:“只可惜王爷如今也救不了九凰呢。”
陆家主沉吟片刻,“我稍后去一趟季府,看他们……愿不愿意息事宁人。”
“父亲还是先回府将那报官之人揪出来吧。”陆九凰眼帘半垂,神色淡然。
陆家主就有些咬牙切齿地说:“让我知道是谁报的官,非将他抽筋扒皮活活打死不可。”这本来不过是后宅之事,就算闹出了人命也是可以私底下去协商解决的。哪府后院还没有些龌蹉龃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呢?
可一旦官府介入,不把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就不会结案。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陆府推个顶罪羔羊出来把陆九凰保住,可官府的人也不是傻子。
陆九凰心中冷笑,陆家主怕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切是他那个看上去安静无害的二女儿陆婉月一手策划的。
陆家主正要走的时候,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提着食盒走进来,膳食的香气从缝隙中飘了出来,为这阴冷潮湿的牢房添了几分暖意。
这小厮恭敬地对陆家主和陆九凰行礼,说是七王爷云淮远吩咐他来为陆九凰送午膳的。他手里拿着王府的令牌,狱卒粗略检查了一番后就开锁将人放了进来。
陆九凰只昨晚吃了几口糕点,监牢的狱卒也不会好心到替她准备早膳,所以她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陆家主在这里念叨半天,却未曾有只言片语是关心她的。
全然不觉自己没有尽到半分身为人父的责任,陆家主笑着对那小厮说:“让七王爷费心了。”
小厮替陆九凰摆盘布菜,然后静静地垂首伺候在她身后,并不理会陆家主。陆家主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但也不曾发作,只强笑着对陆九凰说:“那你用膳吧,为父先走了。”
陆家主走后,陆九凰搛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登时就尝出不对劲儿了。但她面上不曾流露出半点异色,只继续慢条斯理地用完了膳。放下筷子后她不动声色地问:“你替王爷做了多久的事了?”
那小厮一边收拾着食盒一边回道:“快五年了。”
陆九凰眨了眨眼睛没再说话,他收拾完食盒以后就退出去了。一直守在门外的狱卒重新给牢门落下锁,然后和那小厮一齐往外走去。
等人影消失在过道尽头后,陆九凰这才盘腿坐在木板上开始运行九凤转,直几个周天后才觉得喉咙一甜吐出口黑血来。她睁开眼,眸色淡然。
方才的饭菜中都下了毒,虽然只有微量不会致人于死地,但只要毒素在体内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对身体造成无法弥补的损伤,尤其是女子,可能会造成宫寒导致无法受孕。
下毒之人真是心思歹毒,不仅想害陆九凰,似乎还想要离间她与云淮远。
陆九凰单手撑着下巴思考了半天,有些不敢确定要害她的人究竟是不是陆婉月。虽说她有这个动机,但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手眼通天到如此地步,连云淮远身边的人都可以买通。
难不成会是那位……陆九凰身体一软倒在硬梆梆的木板上,顶着屋顶角落上的蛛网出神。关于方曲儿来历的调查一直毫无进展,陆九凰实在想不明白那位为什么会如此针对自己,更是三番五次派人试探,仿佛笃定了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似的。
方曲儿到底是何来历,连手段了得的云淮远都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下午高逸提审陆九凰,云万里身为督查也在其列。公堂设在内院,并没有让那些平民百姓围观。
季府来的人是季二爷,季灵书的亲生父亲。季二爷如今在礼部挂了个闲职,手里并无实权,在朝中跟个透明人似的。但他此人风流成性,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纨绔,那时季家在朝中还有些地位,所以季二爷在京中还是挺吃得开的,就是现在也还时常约上三五个知己好友去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季府二房虽然只有两个嫡子和季灵书这一个嫡女,但庶子庶女却不少。如今季灵书香消玉殒,这做父亲的季二爷面上也没有多少难过之色。
陆九凰虽是嫌犯,却也仍是皇帝亲口册封的惊华郡主,大理寺的人没敢给她上镣铐,高逸这个五品官也受不起她一拜。所以这会儿她站在公堂之下,虽然在监狱中呆了一晚也不曾有多少狼狈,至少衣衫还是整整齐齐的,只发鬓有些凌乱。
高逸拍了下惊堂木,那些衙役就开始敲着杀威棒拖长了声音喊“威武”,那急促的敲击声好似落在人的心上一般令人发颤,若是胆小或者心虚的人怕是早就双腿发软站不住了。
“陆九凰,季府状告你毒杀季四小姐季灵书,你可认罪?”
“不认。”陆九凰昂着头,眉目清朗十分坦荡。
“你因季四小姐几次三番的针对而对她心生嫌隙,故而指使府里的丫鬟小翠在她饭菜中下毒将其毒杀。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劝陆三小姐别再冥顽不灵,老实道出原委或许还能被从轻发落。”高逸五官端正,长相就透着正气,才上任不足一年,却已然在京城民间成了声势,负有高青天的盛名。
“小翠已经死了,如今可以说是死无对证。至于物证,大然虽从我院子里搜出断肠草,却也不能证明季四小姐所食饭菜中的断肠草就是栖梧院里的。”陆九凰不慌不乱,条理清晰地说:“至于大人说九凰对季四小姐心生嫌隙,不过是无端臆测罢了。九凰还不至于小心眼到如此地步。”
啪的一声脆响,高逸又拍了下惊堂木,“据本官了解,季四小姐在陆府小住期间和其他人都相处融洽,唯独与你发生过几回争执,更是因为府上的丫鬟当众斥责过你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
“当时陆府其余两位小姐和闲昭郡主都在场,你被落了脸面所以对季四小姐心生不满也是情有可原的。”
陆九凰笑了两声:“就算九凰对季四小姐怀恨在心想要其性命,又怎么会片刻都等不及,非要选在闲昭郡主来府上做客的日子动手呢?”
“陆三小姐的手段本王可是见识过的。”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云万里坐在高逸身后,目光灼然地看着陆九凰,“当初在本王的婚宴上你敢都做出那般事情来,如今的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陆九凰满脸诧异地看着他,“二皇子可是要和九凰翻旧账?只是辞画姐姐流产之事刑部早就结案定论了,二皇子旧事重提莫不是在暗指刑部办事不力?”
“真相如何陆三小姐心知肚明。”云万里眸中闪过一丝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