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官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宝钗心里,此时就像外面的这场大雪,冰凉一片。
红色的花烛,不安地抽搐着,不断地流着滚烫的“泪花”。“泪花”一流出来,就凝固成了一朵永恒的伤怀的蜡花。在冷的空气里,宝钗,一愣一愣地坐在烛前,跟座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门外,闹哄哄。听着责骂宝玉和黛玉的声音,如潮起潮落,……随着叱骂声渐渐减弱,贾府内,又回到了夜的寂静。
“窗外,雪还在飘吧?”宝钗突然自语着,“好干净的雪!我和宝弟弟的婚姻,在这场雪中,拉开帷幕,又马上谢幕,真像是一场未开演的戏呵!”
雪拥着雪,
像一对对情侣,
欢快地在风中
团团起舞。
它们自由自在地
从这里跳到那里
又从那里跳到这里
不需要音乐
有快乐足够
眼前,隐隐约约浮现着一幕幕宝、黛私奔的欢快场景。他们像刚出笼的鸟、脱缰的野马,在大雪飘飘中狂奔。跑远了,跑远了。渐渐地,他们也成了一朵小雪花。
“我不哭!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犯不着为他流泪。我薛宝钗是坚强的。永远都是!”宝钗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她差点要大叫出声来了。但是,为了保全她大家闺秀的风度,她只能把数不尽的泪星藏在乌黑的眼里,悄悄地用帕拭干那濡湿的眼睛。
“宝姑娘。不要泄气。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把宝玉寻回来,让他给你个好交代。宝姑娘这么优秀,那姓林的算哪根葱?病怏怏的身子先不说,那臭脾气小心眼……”莺儿一得知这件宝玉出走的事,她就马上搡门进来,劝慰宝钗了。
“嘻嘻……”宝钗听着这些解恨的话,忍不住破涕为笑。但是,她顿刻间还是打断了莺儿的话,叹口气道:“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苦为这点小事心烦呢?我要找一个比宝玉强十倍、百倍的公子哥嫁了。这才替自己出了口气。”莺儿也忍不住含泪道:“是。宝姑娘说得极是。”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宝丫头!”贾母这时,正朝这边走来。宝钗立即像绒球一般,滚入贾母怀里,酸涩着嗓音,娇嗔地喃道:“老祖宗,宝钗哪里配不上宝玉啊!宝钗哪儿就逊色给林妹妹了?”贾母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宝钗的脑袋,一边舒口气,静静地道:“哎!别提他们两个不孝子了。要是他们都有你的一半孝顺就好了,就不至于连我这个老祖宗的话也听不进去啦!”“那我应该怎么办呢?”宝钗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儿,低声道。背后,薛姨妈进来了,她说:“女儿,别难过,不嫁跟着娘,日子不会比嫁出去的差。”薛姨妈故意这样说。贾母摇着头,道:“呔!今儿个老祖宗打发人去寻宝玉回来。太不像话!”
“寻?谁要去寻这孽障回来,我这把老骨头就一头撞死在这墙壁上!”正巧,贾政路过这儿,听了这句话后,生气地道。贾母忍不住放开宝钗,激动地冲出屋门道:“宝玉不听话,但是也不至于不认他这个骨肉了呀!”贾政说:“我没他这样的儿子。娘,就当我没生出他来吧!”“宝玉本来就不是你生的。是他娘生的。你不心疼,他娘还心疼哩!”贾母气呼呼地道。贾政知道自己说不过娘。虽然,知道他娘心中也恼,但恼归恼,疼归疼。宝玉永远是她的宝玉,心肝儿肉。贾政拗不过贾母,垂头丧气地回书房去了。儿子离家出走,他这个当爹的心里不急不气是假话。想着老婆王夫人,这会儿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又拐过走廊,去劝慰她了。
“寻?人家心里没有我,寻回来又有啥意思呢?心不在我这儿。”宝钗撅起嘴说,一个劲倒在贾母的怀里撒着娇。贾母沉思着说:“那如何是好呢?寻回来,想办法使他回心转意?”宝钗叹口气说:“老祖宗,既然林妹妹也爱着宝玉,不如成全了他们吧!强扭的瓜儿也不甜啊!”贾母又叹口气,“为啥你们都同时喜欢宝玉?老祖宗更加心疼你,原因就是你肚量大。”宝钗明知道得不到宝玉,她也就不勉强了,这样她还能得到一个好名声。
贾母怕宝钗心里不舒服,就吩咐莺儿,趁明儿天气好,陪宝钗外面去转转,散散心。
次日上午,雪停了。饥渴的阳光,伸出它温热的红舌头,把树枝上、房顶上、地上的白雪,一点点地舔掉了。化雪的天气,比降雪天还冷。人们一个个,都裹着一层比一层厚的衣服,露出月光一般银白的脸。小鸟趁着阳光的温暖赶紧飞出来,叽叽喳喳地叫唱,好不热闹、喜庆。宝钗好好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然后乘了一顶轿子,出门了。去哪呢?她还没有想好。“只要是出了这蘅芜苑,上哪儿都好。虽然蘅芜苑满是奇草仙藤,异香扑鼻,但还是让人觉得郊野的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更加新鲜有趣。只可惜,更多的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地过着不自由的生活。”她心里想。
平日里,她不大外出,大家闺秀嘛!今日里,老祖宗开了口,要自己出去散散心,那就去吧!看看外面的世界。哦!对了,好久不曾见妙玉了。她突然想起去栊翠庵找妙玉品茶。
“宝姑娘来了?稀客呀!”妙玉一见宝钗,便热情地迎上去。宝钗和以往一样,满面春风朝人笑。妙玉扶着宝钗,两人边走边说:“宝姑娘真是女中豪杰,试看大观园里还有哪个姐妹能像你这般处变不惊啊!”宝钗说:“缘份这事强求不来,我宝钗不是那种不通达之人。”妙玉见宝钗和往日没有什么大改,依然还是摆着笑脸。尽管遇到感情的失败,仍然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淡定,其修为真够高呵!她不禁有些佩服起宝钗来。
“请问上回饮的你珍藏的梅花雪还有吗?”宝钗不禁问道。妙玉轻轻地摇着头,道:“不巧,前几天,已经全被饮完了。不过,离我们这儿不远的后山上有一口古井,听说这是一口非凡的井……”“非凡的井?”宝钗抬头望着妙玉,张口笑道,“好,那我这回就硬着脸皮在这儿候着了。喝了你的香茶再回去。”妙玉说:“你难得来一回。就在这儿久坐一会儿呗!我正好叫丫鬟去山中取些温热的井水来。”宝钗说:“不会要留我在这过夜吧!我出门前忘了和老祖宗他们招呼,彻夜不回的话,怕引起他们担心。”妙玉道:“真难为你了,都这时候了,你还记挂着她。放心吧!从这儿到那口古井,只消几个时辰。正好赶上咱们吃午饭的时刻。你也正好可以在我这儿用膳。饭后饮茶。茶余饭饱后,你要去哪儿,我妙玉便不拦你了。”宝钗听了好不高兴。于是,她和妙玉你一言我一语,聊起话来。小窗外,冬日金灿灿的阳光,像动物身上的绒毛,让人觉得温热、舒服。
“有妙玉姑娘住在这儿可真好!”吃过饭,宝钗拜别妙玉时,忍不住赞叹道。妙玉笑眯眯说:“我这儿自然不错。不比你那大观园差。你那儿出入都不得自由,每天就像是关在金丝笼里的雀儿。我这里,天高水阔,自由清静……不过,你若是想搬过来和我一起修行,我预先批准了。”妙玉心中明明知道宝钗的个性,她不会看破红尘出家的。她呀,满脑子都是四书五经、功名利禄。但是,她还是作出热情的邀请。对别人,她不会,对宝钗,她有一种独特的感情。“得了。你这儿纵使神仙的住处,我也没福气享受。再见!”宝钗道。妙玉摆摆手,轻声道:“再见!”梅花枝梢,朦胧的好看的影子,像猫儿的脚爪子,轻轻踩踏在她们的头顶、身上。风轻轻地拂动他们的带着香气的衣袖,站在这梅花丛中,不时被风吹落几点梅花花瓣上的香雪,落在她们身上。“明年,我还要来饮梅花雪!”走了几步远,宝钗又停下脚步,回头对着仍旧立在花丛中的妙玉,高声地道。这声音,借着山坡,飘得很远很远。
午后的阳光,更加暖和些。莺儿问宝钗:“咱们是立刻返回大观园吗?”宝钗说:“嗯。”莺儿又继续问:“咱们要回大观园吗?”宝钗说:“是啊!”莺儿沉思了片刻,还是问:“回大观园蘅芜苑?”宝钗凝过神来,心里一惊,“是哦。难得出趟门,冬天有几个今日这样的好天气,不如,带着莺儿去四处转转。虽然久居在京城,可京城的繁华景象只是从书纸上看见过,并未亲眼目睹。想着,宝钗笑起来了,指着莺儿的鼻尖说:”你这小蹄子,想你宝姑娘带你出去玩玩也不直说。“莺儿赶紧低头,怯怯地道:”不敢不敢。万一咱们有个啥事儿,莺儿怎么好向太太奶奶们交差……“宝钗说:”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啥事的。咱们今天还没玩够哩!正好出去找些乐子,乐呵乐呵。“话语刚完,宝钗就携着莺儿的袖子,两个人在树林子里颠簸着奔跑起来。那宽大的衣袖、颀长的飘带,在风中飞舞,就像两只彩色的风筝,要借着风力飞向空中似的。
走了不多远,宝钗就觉得脚下有些乏了。莺儿赶忙叫了辆轿子过来。吃饱了,人躺在轿子上,懒洋洋地倚着,不一会儿,宝钗就打着困了。眼睛不自觉地眯起了……突然,轿子猛力一抖。只觉得一块“大石头”打了过来。宝钗惊醒了。睁眼一看:我的妈呀!一个满身是酒味、肥猪身材、络腮胡子的臭汉子,像刺猬一般,滚了过来,宝钗来不及闪开,心想,完蛋了,要被这鸟人拣去便宜啦!担心的,也正发生了。肥汉子,不歪不斜,像一床浸透水的笨重的棉被,正好压在宝钗身上,她几乎要窒息。
轿夫突然觉得轿子如此沉重,扭头一看,不好了,一个白衣少年,威武地执剑,像风一样,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孔,就已经几个飞步,踩到了轿顶上。然后,用剑尖轻轻一挑,轿帘子立刻“——”嘶地一声,完完整整地落到了地上。街上,穿梭的行人,此刻都退出百米外,一个个,耸着头,在紧张地张望着,又是一场恩怨了结的账,要算清了。
“我我我……你……你大爷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正当白衣少年要一剑戳过去,废了这胖汉子,胖汉子吓得浑身抖颤得不成样,衣服下面都湿了。“哇——好骚!”宝钗忍不住要呕吐。身子往前一伸,不巧,刀剑无情,白衣少年的剑刺在她的肚子上,鲜血迸涌。“傻姑娘,我杀那臭男人,你挡什么?你当自己是刀枪不入的金刚身啊!孽缘!”白衣少年心里抱怨着嘀咕。平日对女儿家腼腆的他,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推开胖汉子,冲上前,猛地抱起宝钗就像一张弓箭般地飞起脚,一个蜻蜓点水踩过人群的头顶,旋风似的跑远了,只为去找郎中。
“放……放下我。男女授受不亲!快……快呀!来人!”迷迷糊糊中,宝钗气若游丝,可是,摇摇欲坠还在白衣少年背上的她,坚持呼喊着,执意地要下来。
“再挣扎,你的伤口就……”无奈中,白衣少年只好将宝钗放在地上,点了她的穴,背着这个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的姑娘,迅急地扯了街边的一匹马,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