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马德兰先生正在办公室里提前处理市府的几件紧急公事,以备随时去孟费郿。这时有人来传达,说探长沙威请见。马德兰先生听到那名字,不能不起一种不愉快的感觉。自从发生警署里那件事后,沙威对他躲避得更加厉害,马德兰也再没有和他会面。
“请他进来。”他说。
沙威进来了。
马德兰先生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批阅文件,同时总在想着可怜的芳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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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一直如此的意思,体现了马德兰先生的心地善良。【用词准确】
沙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市长先生不望他,仍旧批他的文件。
沙威在办公室里走了两三步,又停下来,不敢打破那时的寂静。
后来,市长先生把笔放下,身体转过了一半:“说吧!有什么事,沙威?”
沙威说:“是这样的,市长先生,有一桩犯罪的事。”
“怎样的经过?”
沙威眼睛始终朝下:“市长先生,我来请求您革我的职。市长先生,6个星期以前,那个姑娘的事发生之后,我很气愤,便揭发了您。我当初是这样想的,我心里早已疑惑了,模样儿相像,您的那种腰劲儿,割风伯伯的那件事,您枪法的精准,您那条有点拖沓的腿,我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总而言之,我把您认作一个叫冉阿让的人了。”
交代上一章中沙威一直怀疑和猜忌马德兰先生的原因。【解开疑团】
“叫什么?您说的是个什么名字?”
“冉阿让。那是20年前我在土伦做副监狱官时见过的一个苦役犯。那冉阿让从监狱里出来时,好像在一个主教家里偷过东西,随后又在一条公路上抢劫过一个孩子。8年以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影踪全无,可是政府仍在缉拿他。我,当初以为……我终于做了那件事!一时的气愤使我下了决心,我便在警署揭发了您。”
马德兰先生用一种毫不关心的口气说:“那么,别人怎样回答您呢?”
“他们说我疯了,因为真正的冉阿让已经被捕了。是这么回事,市长先生。据说,有个汉子叫商马第,在监狱中被指认他就是冉阿让……”
“怎样呢?”马德兰先生打断他说。
沙威摆着他那副坚定而忧郁的面孔答道:“市长先生,叫冉阿让的的确是那人,我也认出了他。”
马德兰先生用一种很低的声音接着说:“您以为可靠吗?”
沙威笑了出来,“呵,可靠之至!现在我已看见了那个真冉阿让,不过我还是不了解:从前我怎么会那么想的。我请您原谅,市长先生。”
马德兰先生用了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回答他的请求:“那个人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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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毫不关心的口气”到接二连三地追问,可以看出马德兰先生对这件事情的极大关注。【语言描写】
“呀!假使不是冉阿让而是另外一个人,他一定会大吵大闹,他绝不肯做冉阿让。可是他好像什么也不懂,他说:‘我是商马第,我坚持我是商马第!’他的神气好像很惊讶。各种证据都在,他已被4个人证实了,我要去作证。我已被指定了。”
马德兰先生做了一个手势,叫沙威退下去。于是他深深行了个礼,走到门口,他又转过来,两眼始终朝下:“市长先生,在别人来接替我以前,我还是负责的。”
在沙威到访的那个下午,马德兰先生仍照常去看芳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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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常”可以看出马德兰先生对芳汀的牵挂,说明他关心别人胜过自己。【用词准确】
他在进入芳汀的病房以前,已找人去请散普丽斯嬷嬷了。
在疗养室服务的两个修女叫佩尔佩迪嬷嬷和散普丽斯嬷嬷,她们和所有其他做慈善事业的嬷嬷们一样,都是遣使会的修女。
散普丽斯嬷嬷从不曾有过青春,似乎也永远不老,是个安静、严肃、友好、冷淡、从来不曾说过谎的人。虔诚的修女和芳汀情意相投,她感到了芳汀内心的美德,因此她竭诚照顾芳汀。
马德兰先生把散普丽斯嬷嬷引到一边,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嘱咐她照顾芳汀。他离开那位嬷嬷,又走到芳汀的身边。
芳汀每天等待马德兰先生的出现,就好像等待一种温暖和欢乐的光。她常向那些嬷嬷说:“市长先生不来,我真活不成。”
从芳汀的期待和她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马德兰先生品德之高尚。【侧面描写】
这一天,她的体温很高。她刚看见马德兰先生,便问他:“珂赛特呢?”
他带着笑容回答:“快来了。”马德兰先生对芳汀还是和平日一样,不过这一天多待了半个钟头,芳汀大为高兴。他再三嘱咐大家,不要让病人缺少任何东西。大家注意到他的神色显得非常沉郁。
随后,他回到市政府,细心研究挂在办公室里的一张法国公路图,他还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数字。
出了市政府,他租了一辆马车。
“那个商马第究竟是什么人呢?他真像我吗?那是可能的吗?”马德兰先生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陷入沉思中:将怎样解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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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踱着步”表现了马德兰先生内心的不平静。【动作描写】
他的思想波涛般起伏翻腾。他双手捧着头,想使思潮停下来。
马德兰就是冉阿让,这一点,读者比作者有着更清醒的认识。
渐渐地,他开始认清了,他在监牢里的位子还是空着的,躲也没用,那位子始终在那里等着他,抢小瑞尔威的事又要把他送到那里去,直到他进去。这时他忽然有了个替身,那个叫商马第的。至于他,从今以后,可以让那商马第的身体去坐监,自己则冒马德兰先生的名生存于社会。
这一切都是那样强烈,那样奇特。
他从椅子上立起身,决计这么办:去自首,救出那个蒙不白之冤的人,恢复自己的真面目,尽自己的责任,重做苦役犯冉阿让,真正洗心革面!外表是重入地狱,实际上却是出地狱!他必须那样做!他觉得主教在眼前,主教的眼睛盯着他,他必须救出那个假冉阿让!
出于良知,冉阿让决定去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说明他是一个诚实、善良的人。两个“地狱”含义不一样,前者指被囚禁的生活,后者指“心灵的煎熬”。【心理描写】
他写了一封信,盖了章,假使当时有人在他房里,便可以看见信封上写的是“巴黎阿图瓦街银行经理拉菲特先生”。
他从一张书桌里取出一个皮夹,里面有几张钞票和他那年参加选举用的身份证。
他忽然一下想到了芳汀。“啊呀,”他说,“还有那个可怜的妇人!”
想到这里,一个新的难关出现了。
他搜着自己的衣袋,从里面抽出他的钱包,拿出一把钥匙,将它插进一个锁眼里,那锁眼隐藏在裱壁纸上花纹颜色最深的地方,几乎看不见。一层夹壁开开了,那是一种装在墙角和壁炉台间的夹橱。在那夹壁里只有几件破衣,一件蓝粗布罩衫,一条旧罩裤,一只旧布袋,一根两端镶了铁的粗刺棍。看见过冉阿让在1815年10月间穿过迪涅城的那些人,都能一眼认出那褴褛服装。
他保存了那些东西,正如他保存那两个银烛台一样,为的是使自己永远不忘自己的出身。不过他把来自监狱的那些东西藏了起来,而把来自主教的两个烛台陈设给人家看。随后他用一种敏捷急促的动作把所有的东西:破衣、棍子、口袋,一手抱起,全丢在火里,对自己收藏了那么多年的东西,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几个月前,在芳汀刚刚失去她最后的羞耻、最后的欢乐时,她还算得上是自己的影子,现在她只是自己的幽灵了。生理上的疾病加深了精神上的创伤。这个25岁的人已皱纹满额,两颊浮肿,牙齿松脱,面色铁青,颈骨毕露,四肢枯槁,新生的金发丝也杂有白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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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对芳汀的神态和外貌进行描写,说明她病情的严重,也暗示她不久就要离开人世。【外貌描写】
到中午,医生又来了,他开了药方,问马德兰先生来过疗养室没有,并连连摇头。
马德兰先生照例总在3点钟来,因为守时是一种仁爱,他总是守时的。
将近两点半钟,芳汀焦急起来了。20分钟之内,她向那修女连问了10次。
3点钟到了,平时几乎不能在床上转动的芳汀竟坐起来了。她焦灼万分,紧紧捏着自己那双又瘦又黄的手。修女还听见她发出一声长叹,仿佛吐出了满腔的积郁。芳汀转过头去,望着门。
没有人进来,门外毫无动静。
马德兰先生驾车走到阿拉斯时,已快到晚上8点钟了。
第二天,他来到法庭。
滨海蒙特勒伊市长的声望,是他自己不曾想到的。7年来,他的名声早已传遍邻近的两三个省。他除了在城内起了振兴烧料细工工业的重大作用外,在滨海蒙特勒伊县的181个镇中,没有一个镇不曾受过他的照顾。他以他的信用贷款和基金支援过布洛涅的珍珠罗厂、弗雷旺的铁机麻纱厂和匍白的水力织布厂。无论什么地方,提到马德兰先生这个名字,大家总是肃然起敬。阿拉斯和杜埃都羡慕滨海蒙特勒伊有这样一位市长,说这是个幸运的小城。
这次任刑庭主席的是杜埃的御前参赞,他和旁人一样,也知道这个无处不尊、无人不敬的名字。执达吏轻轻打开了从会议室通到公堂的门,在庭长的围椅后面伛着腰,说:“这位先生要求旁听。”庭长肃然动容,说:“请进。”
执达吏道:“刑庭庭长谨向马德兰先生致敬。”
门一响,大家都为他让出一条路,庭长把头转过去,望见刚进来的人物正是滨海蒙特勒伊的市长先生,便向他行了个礼。检察官从前因公到滨海蒙特勒伊去过多次,早已认识马德兰先生,也同样向他行了礼。他呢,不大注意这些,只呆呆地望着。
几个审判官,一个记录员,一些法警,一群幸灾乐祸赶来看热闹的面孔,凡此种种,他在27年前都曾见过一次。这些魔鬼,现在他又遇见了,他们正在攒动。一切都在这里出现了,同样的布置、同样的灯光,审判官、法警和观众的面目也大致相同。
他背后有一张椅子,他颓然落下,如坐针毡,唯恐别人看见他。坐下以后,他利用审判官公案上的一堆卷宗,遮着自己的脸,使全厅的人都看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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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形象地写出了冉阿让内心的不安与恐慌,也刻画出他不愿引人注意的微妙心理。【动作描写】
他进门时,三名证人正在指认被告就是冉阿让。这三人分别是布莱卫、舍尼杰、戈什巴依,都是土伦监狱的囚犯,曾和冉阿让关在一起。接着,被告律师说完他的辩词。全场空气已到了最紧张的程度,这件案子开审已有3个钟头了。
宣告辩论终结的时候到了,庭长叫被告起立,问道:“您还有什么替自己辩护的话要补充吗?”
被告立着,拿着一顶破烂不堪的小帽子在手里转动,好像没听见。
庭长把这问题重说了一遍。
正当证人一口咬定那位被告就是冉阿让的时候,大家听到一个声音喊道:“布莱卫、舍尼杰、戈什巴依!看这边。”
听见这声音的人,汗毛全竖起来了,这声音太凄惨骇人了。大家的眼睛全转向那一方。一个坐在优待席里的旁听者,立在大厅中间。庭长、检察官,其他20个人,都认识他,齐声喊道:“马德兰先生!”
的确就是他,记录员的灯光正照着他的脸。
大家的头发全竖起来了,听众一时全愣住了。这个人的声音那样凄厉,而他自己却又那样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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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厉”表明了冉阿让内心的凄楚,而“镇静”则说明他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用词准确】
这种惊疑只延续了几秒钟。庭长和检察官还不曾来得及说一句话,法警和执达吏也还不曾来得及做一个动作,这个人,大家在这时还称为马德兰先生的这个人,已走到证人布莱卫、戈什巴依和舍尼杰的面前了。
“你们不认识我吗?”他说。
他们三人都不知所措,摇着头,表示一点儿也不认识他。
马德兰先生转身向着那些陪审员和法庭人员,委婉地说:“诸位陪审员先生,请释放被告。庭长先生,请拘禁我。你们要逮捕的人不是他,是我。我是冉阿让。”
大家都屏息无声。最初的惊动过后,继以坟墓般的寂静。当时在场的人都被一种带宗教意味的敬畏心情所慑服了。
这时,庭长的脸上现出了同情和愁苦的神气,向着听众,用一种大家都了解的口吻问道:“这里有医生吗?”
检察官说:“诸位陪审员先生,诸位全都认识这位可敬的滨海蒙特勒伊市市长,马德兰先生,至少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假使听众中有医生,我们同意庭长先生的建议,请他出来照顾马德兰先生,伴送他回去。”
马德兰先生不让检察官说完,他用一种十分温良而又十分刚强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谢谢您,检察官先生,我神经并没有错乱。快快释放这个人吧,我是唯一了解真实情况的人,您可以逮捕我。我曾经努力为善,我隐藏在一个名字的后面,我发了财,我当了市长。我原想回到善良人的队伍里,看来是行不通了。我偷过那位主教先生的东西,这是真的。押起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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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不愿让别人替自己受过,勇敢地说出了真相。从这些话里我们可以看出其具有的良知和勇气。【语言描写】
他转过去对着那3个囚犯:“布莱卫!你还记得你从前在狱里用的那条编织的方格子花背带吗?”
布莱卫骇然失色,把他从头一直打量到脚。
他又向戈什巴依说:“戈什巴依,在你左肘弯的旁边有个日期,字是蓝的,是用烧粉刺成的,日期是1815年3月1日。把你的袖子卷上去。”
戈什巴依卷起他的衣袖,他前后左右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盯在他的光胳膊上。有一个法警拿了一盏灯来,那上面确实有这个日期。
“你们现在明白了,”他说,“我就是冉阿让。”
此时,已经无所谓审判官、原告、法警,只有发呆的眼睛和悲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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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与赏析
读完本章内容,使得我们更加敬仰冉阿让身上闪烁出的人性的光芒。受主教大人的感化,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并由一名成功的商人成为受人尊重的市长。在听沙威说有一个名叫商马第的人正在替自己受审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选择了投案自首。这种做人的光明磊落,成为我们人生路上的一盏指路明灯。这也启示我们:良心的觉醒是灵魂的伟大。
学习与借鉴
1.精彩的细节描写:作者善于抓住一些细节来刻画人物的心理。如“马德兰先生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陷入沉思中:将怎样解决呢?”可以看出冉阿让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2.准确使用副词:副词在句中起修饰、限制作用,恰当地使用,可以更好地表情达意,如文中的“总”、“再三”、“仍”等副词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