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凯躲在一棵大树后,静静地看着,直到她和她的他一起融进那片黑和静谧中。看着俩人消失,刘诗凯扶树叹息。她在信中说:她和男朋友高中时就开始了。他相信了。
刘诗凯踱着无力的步伐,三摇两晃地来到大街上,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走停停,还绕着道走,本来只需二三十分钟的路程,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脚掌中间隐隐开始疼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昏暗、冷清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了。他看了看表,10:05,他这才径直往家走去。
“吔?十点多了,你怎么回来了?”母亲帮他开门,问。回到西宜的第一天,刘诗凯就回家说了实习的事,然后又赶回棉纺厂去住宿的。
“同学看电影,我就请假回来了。”
“那怎么现在才到?”
“和几个同学见了面。”
“喔,正好,姐姐上夜班去了,那赶快用开水瓶里的水洗洗就睡,明天还要早点去吧?”
“嗯。”刘诗凯答应道,边走到厨房,打开不知啥时剩下的半瓶葡萄酒,对着瓶子大口喝起。
“嘿,你这是干嘛?”母亲问。
卧室里的父亲也问:“怎么了?”
“凯凯在喝酒。”母亲说。父亲穿拖鞋的声音传出。
“外面好冷。”刘诗凯喝了几口,说。
“冷,不知道多穿点呀!”父亲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儿子说。
“就是呀!你看你,穿秋衣没有?”母亲边说,边接过儿子递来的酒瓶和瓶塞,把酒塞好,放进橱柜中,她怕丈夫训斥儿子对着瓶口喝酒。儿子似乎已经明白母亲的用意,在盆架上拿起脸盆,准备倒水洗漱。
“你去睡,我帮他拿毛巾。”妻子对丈夫说。
丈夫又看了看儿子,就去睡了。
草草洗了一下,刘诗凯钻进母亲已经铺好的床上。
“肯定没洗屁股。”母亲说。
“昨天洗了澡的。”
“唉,睡吧。”
“嗯。”
母亲带****,走了。
本该会失眠的失意人,因酒精的作用睡得相当踏实和暖和。
这家人的男主人,一早就出了门,走到很远的地方给儿子买回桃香阁的小笼包,这是儿子最喜欢吃的早点。母亲煮好了鸡蛋和稀饭,炒好了泡菜。失意人已经被母亲叫醒,但还在热被窝中赖床,听见父亲回来,才开始慢腾腾穿衣服。
吃完早饭,父母上班,刘诗凯也一起出门。下楼没几步路就是公交站,他没有等车,直接往下一站走去,他觉得自己很想抽烟,而他不敢当着父亲面抽。刘诗凯的父亲,即使曾经坐到团政委的位子上,一辈子都不抽烟。两个儿子,年纪轻轻,无忧无虑,却浑浑噩噩都成了抽烟者!
这么一折腾,赶到棉纺厂已经晚点了,跑回宿舍拿实习工牌,又耽误不少时间,但刘诗凯一点都无所谓,什么这个厂有可能是自己将来分配进的厂,什么实习期间的规矩,等等,他忘得一干二净,倒忆起“……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来。
实习期间,刘诗凯父母接涂老师和几个同学吃了饭。王杜娟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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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织班的实习地,是省城附近的一个小城市。
把棉纱卷成筒子的纺纱工序,各种细微的飞絮充斥在空气中,随车间里的工作人员的呼吸,它们仿佛想钻进人们的肺中。纬编机,将一缕缕纱线编织成胚布,随织针排列的变动,各种织纹神奇地出现在学生的眼中;针织车间里飞絮更严重,操作工和学生熟悉后,不停抱怨着工作环境的恶劣。验布,裁剪,成衣……每一道工序都让实习的学生们既感新奇,又感艰辛。
罗杨却开始觉得:自己选择这个学校是否真的正确?所学知识是否有用?看着同学们手持笔记本不停记录,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就像自己是志鹏和张荣之间的局外人一样。他又不太喜欢打篮球,当志鹏、胜利他们几人和针织厂职工打篮球玩时,他常常独自去逛市区。看着这个城市并不繁华的街景,尤其是看到满地零落、遭人随意践踏的梧桐枯叶,他的心情也变得更加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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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继财已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的父母也不知道是该埋怨他,还是更加可怜他,只能是由着他下地干活,或挑东西出门去卖。他不想和他们说些什么,他们也没办法。而且,在内心深处他们也有些敬畏自己的这个儿子,从小就听话,学习成绩也好,从不让他们担心他会胡闹和惹是生非,也不用他们管他的学习。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来吶!他们觉得自己孩子一定是受到了“狐狸精”的诱惑,事情过去越久他们越觉得自己家是吃了哑巴亏。但他们就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既然自己已经在欠条上按了手印,哪怕再亏,自己都得认了!一家人省吃俭用积攒着每一分钱、每一毛钱。
眼看着元旦要到了,熊继财心中着急。弟妹们因为自己的糊涂,又有好几个月没肉可吃了,更不要说穿穿新衣,踩踩新鞋了。怎么办!怎么办呀!父亲和大弟弟依旧在外帮人搞建筑,靠体力每月往家带回少许现金,交给母亲积攒,好还了欠黄家的账。几个上学的弟妹,心疼自己这个犯了错的哥哥,懂事地不向家里要这要那,连最小的妹妹都知道自己缝补“张口”的黑布鞋了。
啊!我怎么这么混账呀!熊继财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熊继财担了重重的一担蔬菜,低头走在山中土路上。他的肩膀早就破了又好、好了又破地磨出了老皮,现在不再会破皮了,但会感到酸疼。他把担子换了肩,咬牙继续吃力地往山下走着。
“又是你呀,给我算了,挑到镇上多费力呀,还多不了几毛钱。”那个收菜的中年人又喊着熊继财。
“那也行,”熊继财放下担子,说,“那你把价提个两三毛,我就给你。”
“看来你还是不打算给我,莫说两三毛,就是两三分我也不敢加,来回的油钱,我在镇上的摊位和租房子的钱,我也赚不回。”中年人开了一辆又破又旧、满是污泥的拖拉机,就像是捡的。
“那就莫法了,我再继续啰,只当锻炼啰。”熊继财和外人说话时,还能放得开一些。
“哈哈,那你多赚,下次还是给我算了。”
“加钱。”
“不敢。”
“不加就没得谈。”
“你这个小伙子这么倔,不过我喜欢,我家有个闺女,当我女婿好不?”
“滚开些你,尽想占我的划得来。”
“没有,我说真的嘞。”
“不跟你说,我还赶路。”
“看来你是真有相好的了。哈哈,脸又红了。”
哈哈哈……
熊继财在和此人的打趣和哈哈声里,心情见好,又有劲继续上路了。
镇上买菜的人,也开始渐渐熟悉这个卖菜的小伙子了,人实在,虽然不喜欢讲价,但从不耍秤(在秤上做手脚),菜也确实新鲜,也打理得好,丢头少(折菜时没有太多的边枝废叶),所以,他们总是很快便将小伙子的菜买光。
今天,又是这样。熊继财把块块钱和毛毛钱分开,数清,放进棉袄里面的荷包中,担着篾框里仅剩的几把菜,边叫喊着减价,边离开镇上,没一会儿,就只剩下空篾框了。他把两只篾框重叠放到一头,只手压着肩上的扁担,往山中返回。刚进山,一阵北风吹来,让他哆嗦一下,他忙系好腰带。每次都是这样,下山时,挑着重物,越走越热;上山时,担子空了,山风呼啸,山林空寂,越走越冷。每次还那样,下山时,他总是想到自己愧疚于亲人;上山时,他总会想起省城里的那个她。
走到一个风口,熊继财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你在学校也冷吗?上个月,他往黄家送了三十五块钱,被黄明丽嫂子啰嗦嘲骂和白眼几番,接钱的速度却比谁都快。他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埋怨黄家的讥骂,自己犯下的错只有自己扛着,像男人式的用双肩扛下所有的责任和艰难。但他真的想从他们口中知道黄明丽的近况。而他们则最最希望:家里那个不肖之女,和这个带给她和黄家屈辱的男人不再有丝毫的联系。所以,他的希望是无法从黄家得到实现的。他也不敢往纺校写信,怕给她带去麻烦,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给自己写信。已经不想和自己联系了吗?准备彻底忘掉过去的一切了吗?过去的一切那么美好,就舍得忘却了吗?也许真是,人家将来是吃公家饭的干部,自己可能只有当农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