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回到一楼客厅,三个女性第一次聚在了一起。
“张荣吧,我是李艳玲,快来暖和一下。我听罗杨说起过你,说你是才女,一中的,对吧?”李艳玲热情地展示自己作为西宜市最好的宾馆工作人员所具备的专业素养,说话时态度不亢不卑,脸上至始至终都带着让人感到舒服的微笑。
李艳玲娇好的面容,棉衣裹身仍显苗条妖娆的身段,让张荣心中一阵羡慕。你瞧别人,笑得那么自然,气质那么好!见她这么热情周到,也客气说:“谢谢你。”说话中,张荣接过了李艳玲递来的热茶。
“不用客气,快坐会儿。”李艳玲边说,边做了一个优雅的请坐手势,张荣觉得自己只能顺其自然地坐下。李艳玲就势坐在张荣身旁,礼貌地看着她。
坐在斜对面的龚妮一边看着,一边就近烤着火,最后只对志鹏、刘诗凯说:“你们也坐,别客气。”
“你不喊我呀?”王剑玩笑说。
“你?我没说你就是好的了。水果呢?让你招呼客人,你削的水果呢?”一双美丽的眼睛故意瞪着,显得调皮又可爱,但似乎化妆浓了一点,反显成熟的脸,再配上这双眼,让人有种怪怪的、不自然的感觉。那时,化妆的人很少,懂化妆的人更少。龚妮考空姐时,化妆师的几下轻描淡写,让她发现自己另外几种面相的优美,她开始接触化妆用品。限于当时的环境,既买不到化妆知识的书,也没人能教她如何化妆,因此她始终找不到感觉。李艳玲让她化淡妆就好。出于女性间那点怪怪的自尊心,龚妮根本不听,而且还有意地浓妆艳抹。又发现那样自己并没有更好看,于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还是坚持着化妆,改成那种既不浓也不淡的妆。这种妆扮是否合适她,她自己和她的朋友都有些拿不准,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有人啥都没说。
“谁是主人,我也是客人!水果呢?”王剑夸张地说。
“哎,我们在厨房忙,你呢?快点,最近火大,去帮我们剥橙子去。”
“算了,王剑,你快点去,免得她叽叽喳喳,我们录像都看不成了。”李建国一旁插进话。
“也是。”王劲已从厨房出来,坐在另一组沙发处说。
“凭啥?”王剑不满。
“谁让你平时总想当我们老大的?你是哥,当哥的总得有个当哥的样吧。再说,你在部队帮首长剥得多,怎么都比我们会剥。所以,真该你做。”王劲说。
纺校三人看着听着他们的说笑,没一会儿就吃到了水果。王剑最先给张荣吃,张荣说吃不完,就和李艳玲一起合吃了一个橙子。龚妮虽被王剑故意排在最后才吃上,但也照样吃得心安理得。
王劲和张荣同在一中读过书,说起各自的班级,年级一些事时,也有话题,甚至还有几个同学俩人都认识。
开宴后,总有人不断给张荣夹菜;劝酒时,张荣或意思一下,或有人劝停,或有人代饮,其中罗杨代酒最多。
龚妮今天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们圈子里的人有了聊笑的各种机会,也证实了张荣的判断——她就是他的女朋友,本有些新奇的菜味,进了她的口也不再新奇,看着罗杨和王剑俩人闹酒也觉无趣,好在李艳玲就在她身旁坐着,两人小声说了些闲话。王劲劝她喝下最后一点酒后,她率先吃了点水饺,就下了桌子。看了一会儿电视,她又觉得太离群可能显得不礼貌,她又开始参合其中。其他人她不太熟,不好插话,只能时不时在沙发处帮志鹏拦拦酒、帮帮腔。
罗杨也就时不时看向她。王剑则时不时看看张荣、罗杨、龚妮三人,场面很是婆娑迷离,似乎其他人也有所查知,只是大家都还未明白事情的原委,都不声张而已。李艳玲冷眼看着龚妮。志鹏、刘诗凯酒量实在不行,只一点酒下去就头热,晕头转向中都不明表里。
罗杨小声提醒几次,让龚妮去招呼张荣的茶和水果,龚妮充耳装未闻。李艳玲主动去了。慢慢喝酒的只剩王剑和罗杨俩人,他俩喝酒可以算是“酒逢对手”,多次交锋,互有胜负。好在王剑看出今天的异常,于是以自己开了车来为借口,早早主动“缴械”。
大家一起收完桌椅,贺一鸣和李艳玲主动揽下洗碗任务,俩人躲到厨房谈情说爱、或猜测啥去了。客厅里一时冷了场,仿佛每个人都在关注录像中的电视剧《霍元甲》。罗杨作为主人,热情招呼三个第一次来玩的同学。刘诗凯靠着沙发扶手,看着看着就昏昏欲睡。志鹏虽然喝得有些多,但彩色电视他是第一次见着,更加上《霍元甲》剧情的吸引,他瞪着眼看得很专注。罗杨紧挨着张荣坐着,聊着期末考试的话题——短短半学期,几门副科居然是结业考试——俩人对此都觉得新奇。后来,罗杨又向张荣问起张正的学习情况。一边冷场坐着的龚妮,脸相越来越难看,她腾地站起,什么话也没说就向楼梯走去。
“龚妮,你去哪儿?”王剑问,边站起来。
“我觉得闷得慌,出去走走。”
“那么湿的路,商店也没啥好逛的。”王劲说。
龚妮已经走到楼梯处,没有停下的意思,她想去拿自己的包。罗杨和张荣已停下交谈,罗杨看着龚妮,张荣则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水。
“你……你能不能闲下来,再说,王劲说得也对。”罗杨扭身说话时,手随意放在沙发背上。
从龚妮的角度看,仿若罗杨搂着张荣的肩一般,她更是气愤,停在楼梯处,说:“你们该办啥事办啥事,该怎么玩怎么玩,该说啥说啥,我自己想出去走走,这也碍着你们了?”
王剑忙说:“罗杨、龚妮,我们打牌,打牌。建国、王劲去拿牌。”边向龚妮走去。
王劲在电视柜底下翻找着牌。王剑已经在拉龚妮下来。
“牌在茶几下面,王劲,不用找了,”罗杨的手从沙发处已经收回,然后,伸向茶几下的空格,摸出了牌,又说,“志鹏,你打得好,和他们打打。我去给刘诗凯拿件大衣。”把牌放在茶几上,然后起身绕过沙发,向楼梯去,经过龚妮身旁时,说,“去吧,外面冷,去打牌。”他说话的语气已经缓和。龚妮扭了两下,还是和王剑回到茶几边,李建国站起来把位置让给龚妮。
张荣的眼睛已经转向电视,她不知道电视中放着什么、说着什么,也不知龚妮作为罗杨的女朋友为何会有今天这种怪异行为。但作为敏感的女孩,她能感知肯定和自己相关。她心生反感,但也只能是心中一叹,然后,情绪更低落下去。告辞?罗杨这么帮哥的忙,我就这么走了,好吗?她在思考着。罗杨已经在下楼梯了,看见沙发处众人依旧冷着场,眉头皱了皱。也就是他的这一皱,张荣看在眼里,心中马上产生一丝内疚感。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也说不清,但她决定告辞了,让他的朋友们能开心地玩就好。至于其他的,她觉得自己想不明白,也没有必要去想明白。
罗杨把大衣盖在刘诗凯身上,转身说:“志鹏,张荣你们打牌吧。”声音中带着歉意。贺一鸣和李艳玲已经从厨房出来。
“是的,志鹏你和他们打牌玩。”张荣也劝,“我下午和高中同学约好了的,我得走了。”
“嗯?”志鹏疑问,早上没听张荣说起这事,“早上没……”
“是昨晚,高中同学们,说想一起聚聚会,真的,时间差不多了。”张荣说。罗杨看着她,眉头又皱起。她心中又是一阵内疚,但话已经说出口,收是收不回了。她站起身,感知到大家都疑惑的眼光,又说一遍,“真的,对不起,罗杨。”然后,她往沙发外挪动着脚步。几个男生相继站起。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志鹏忙说。志鹏知道罗杨帮张伟的那件事后,心里怪怪的郁闷。今天喝酒时,张荣那么卫护他,他是真高兴,差点控制不住地放开了,好在罗杨也拦着他。
“不不不,你就在这儿,你不能走,你就在这儿。”张荣忙打着手势阻止他。
“真有事,就走吧。”罗杨淡淡地说。他已经注意张荣半天了,他更愿意她就像在她自己家时那样,他感觉到她在这里的缩手缩脚和拘谨。他知道自己似乎操之过急了,急于让圈中人认识她。此前,他也没想过她和志鹏的关系,但今天,他有点看不懂俩人的关系。
“你就在这儿玩,真的,我出去赶3路车就行。”张荣又劝说志鹏,人也离门越近了。
“要不,我用车送你?”王剑说。
“不了,你玩,你们玩。”
“真走呀?张荣。”李艳玲走近后,问张荣。罗杨已走向大门。
“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张荣说话时,眼看着罗杨。
“好吧。我送送张荣,你们玩。王剑,你们先打牌,我一会儿就回。”罗杨已经打开门,一阵冷风刺骨地吹进房间。
张荣本有些微红的脸,瞬间就冻出一片桃红。她对罗扬说:“不用,你陪他们玩,我去赶车,很快的,外面又冷。”
罗杨看着她脸上的桃红,说:“走吧,没事儿。”他先站到了屋外。
“不用了,我……”张荣想劝他留下待客。
“你们先玩,打牌。”罗杨只对大伙说。张荣也走到了外面,罗杨随手关上了门。
俩人走出小院门,顺路向下,往大院院门走去。罗杨边走边简单介绍了一下院子的情况:
西宜市政府干休所的大院,依山势而建,呈圆形,背靠西山公园,大门处位于最低的地方,紧临一条大路;整个大院分两部分,中间院子里的楼房一排排相连,都是三层高的,是普通退休干部居住的,四个圆形门工整分布,利于人们进出;靠大院围墙的都是相互隔开的小院,是退休或离休高级别干部居住的地方,小院中清一色的二层红砖楼房,是两三户、三四户共用型的,围墙不高,各院门也有一个圆形铁栅栏门。整个大院有一条两车道环形水泥马路,方便行车,这条路刚好将高干房和普通干部房区分开……
即使是不太懂世事的张荣,也能对院内各住户的级别高低一目了然,只是不知级别的名称,以及这些级别相对应的职务。整个院中,像罗杨外公那种的独栋楼,一共只有三处,一楼背后还有独立的花园,地处最里面,也在最高处,正对大门方向。只这些,就足以让她知道罗杨家世的高不可攀。她走在这条湿漉漉的路上,真的感到了冷,她把围巾重新围了一遍,然后还是默默无言。罗杨见她四处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没有打断她的思绪。最后,俩人都默默无言地走着,彼此也没注视对方,直到接近院大门,两人才相视一笑。张荣说:外面冷,你回去吧。罗杨说:那你慢走,下次再来玩。然后又是相视一笑,但俩人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尴尬。
匆匆分手,张荣几次想回头看,但忍住了。罗杨回头看了几次,张荣很快转弯不见了踪影。他停下脚步,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点上一根烟,默默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