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发觉女儿从罗杨家回来后,一直情绪低落。中途,罗杨和志鹏来约女儿一起买火车票时,女儿也是不冷不热的,罗杨则是小心翼翼的,志鹏当然还是欢天喜地的。她不知道女儿和罗杨间怎么了。春节前,她和张伟给罗厂长送了礼,酒自然就是罗杨拿来的五粮液,另外,还买了一条烟及水果。罗扬送的那条大重九烟,被张老师打开拿给同事和棋友抽了,她埋怨丈夫几天。眼看就是大年初十一了,张荣就要去纺校报到了,头天晚上,她来到女儿的房间,母女俩坐在床上,小声说起话。
“荣儿,这几天怎么了?像不舒服似的。”
“我很好呀,什么也没有。”
“别骗妈了,妈还能看不出?是不是……嗯……”赵老师不知该怎样把话提绕到罗杨身上,也不知道绕到罗杨身上后对女儿是好是坏,“是不是……”她还是没琢磨出合适的话语。
“妈,你别乱想,我很好,没啥。”张荣低着头说。
“可是你从他那儿回来后,好像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怎么了?”赵老师的这个疑问已埋在心中几天了。
张荣低着头,两手揉弄着棉被,只一会儿,眼中竟流下两行泪来。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确实是很受用罗杨的主动的。但,初五从他那儿回来后,她觉得自己有种从天上跌落到地下的感觉,这种感觉还像从春天一跃就到了冬天,突然间的转换,让她冷得擞擞发抖,心脏仿佛都冻住了一般;自己一人时,只是让心蜷缩着,让心压抑着,一待有人给予温暖时,心就会融化,化作泪涌流而出。此时,她再也止不住心泪的流出。母爱的温暖是每个儿女都渴望的,母爱的温暖更是能融化一切的。
赵老师看见女儿的泪,自己也慌了,搂着女儿忙问:“怎么了?你不是说没什么的吗?你,他欺负你了?”怀中的女儿摇着头,她又问,“你们,你们真的……还是闹意见了?”怀中的女儿还是摇着头,而且泪水更多了,“快跟妈说,究竟怎么了?荣儿。”
“没……没什么。”女儿哽咽地小声说。
“那你怎么会这样?”赵老师说话时,心中怀疑:女儿动情了?
“妈,他……他女朋友,他……”
尽管女儿说得不清不楚,赵老师已经大致知道一些了,又问:“他有女朋友了?”女儿点点头,“你,你去玩时发现的?”女儿又点点头,“他女朋友欺负你了?”女儿摇摇头,“那……”
“他和……他女朋友好像闹意见,为我。可我啥都不是,我……”
“那是他们委屈你了?他女朋友以为……还是……”赵老师不知如何准确表达。
女儿听完母亲的话,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停下了抽泣,似乎在思索。
张荣真的不知道,罗扬和龚妮那天闹别扭是不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看到哥哥张伟脸上流露出的笑脸,她内心中对罗扬充满感激,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种感激。她本想趁着初五到罗扬家吃饭的机会,真诚地对他说声谢谢,甚至设想过交谈的一些情景。但事情完全不像她的设想,最后结局还是那样。她一方面觉得愧疚罗扬,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自己不被人理解更委屈。
“荣儿。”一声呼喊后,赵老师紧紧搂着女儿,她知道了一点,女儿真的动情了。作为一个过来人,她也有过青春年少,也有过浪漫的梦,还有爱情加婚姻的经历,更有人世各种感情的承受;受时代所限,她的一些情感会受到压制,但她确确实实能知道一些和感情相关的东西。初见罗杨,她就有所警觉,女儿面对罗杨时的某些习性的变化,比如:说话的语气、略显拘谨的动作、怯怯的眼神等等,让她怀疑女儿和罗杨间的关系。更让她有些矛盾——如果有那种关系,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谁会在意自己的女婿是个英俊出众的帅小伙;如果没有的话,她又会觉得自己心中会踏实很多,尤其是女儿现在独自在外,年龄也还小。现在听女儿说到罗杨的女朋友,她仍然感到矛盾。罗杨有女朋友好,还是没有女朋友更好,她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区分。她讨厌年轻人这么早谈恋爱。但只短短的几次接触,她一点都不讨厌罗杨,甚至觉得罗杨是一个帅气、懂礼貌、讨人喜欢的男生。
此时,有一点她知道得很清楚,现在的女儿是需要安慰和抚慰的。赵老师继续搂着女儿,说:“荣儿,别想太多了,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经历很多。等你到妈这个年纪,回头看看自己的过去,有时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呀,有些好笑,甚至很傻。所以,有些事不用想太多,好吗?”
“我……我没想那些事,我……”张荣不知道怎样说出自己的各种想法。
“好,没想就好。也许……也许人太小时,真的不该也不用想一些事的。”即使孩子已经大了,当时的人们仍不习惯和孩子谈感情上的事。那时,谁若是想对孩子进行早期恋爱观的教育,那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和有病的,甚至会被认为是流氓。所以,赵老师只能和女儿如此隐晦地交谈。
“嗯。”女儿回答。
张荣终于安心地睡了一晚的好觉。和母亲间的那番谈心,虽然简短和不透彻,但她如释重负,一些好好学习、安心学习的大道理,又成了她内心的主导。
但赵老师则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拉着丈夫说着,分析着,等她一席话说完,才发现丈夫居然是睡着的。又叫醒他,他也只是“喔。”“嗯。”的敷衍,甚至“嗯?”的应付。女人难免会对一些事纠结不清,男人则只会认为:事情本就这么简单,那不就完了嘛。赵老师可不认为这事儿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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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之后,罗杨也不愉快。那天,送走张荣,回到家后,他忍不住上串的酒劲,毫不客气地对龚妮说:你不是觉得闷吗,现在,你可以走了。龚妮顿时气得脸一阵白一阵红,再也不理睬他人的挽留,径自走了。后来的几天,同样高傲的俩人连面都没见。直至罗杨返校了,龚妮才生出一丝悔意。
出于虚荣心,甚至还带着好玩心理,在圈中人说他和龚妮怎样时,罗扬也不辩解和解释。龚妮真的算是很漂亮、很洋气的一个女孩,加上她的主动,所以他也就当她是一位女朋友了。当然,俩人之间除了偶尔当着众圈中人挽挽手、相拥着在舞厅跳跳舞外,再无其他更深接触,甚至连“喜欢”两字都未曾提及。
80年代初,企业舞会、学校舞会、私人舞厅如雨后春笋般突然冒了而来,快乐的人们纷纷涌进舞厅,跳起时兴的三步、四步、快三、快四、摇摆舞等等。西宜市虽然蔽塞,虽然只是一个小城,在这方面还是很紧跟潮流的。这时期,人们对社会阶层的层次观分得很清,解放初期和**********时期那些分阶级、划成份的意识或多或少仍存在于人们的大脑中。所以,直到现在,父母们一般还是只让自家的孩子和特定的人群来往,稍有越轨,则会大张旗鼓的给予教育和反对。
罗杨和龚妮,俩人的家长当然反对早恋,听了俩人解释,相信了俩人,没再深究。或许,在双方家长的内心中,在某种程度内,还是暗许这种“正常”交往的。杨老作为德高望重的老人,尤其反对孩子早恋;尽管在各种事物和人情方面,他比大多数的老人多了一些包容和理解,但也是在他所能容忍的教条范围内;一旦有人试图超越那些范围,他必定会成为坚定的反对者;尤其在自己的小辈子身上,他更是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情。
所以,罗杨和龚妮两人真的不懂恋爱和爱情,也从未明确过关系。他们作为这样一个时代小城市中的十七岁的年轻人,即使俩人都是出自有一定社会关系和社会地位的家庭中的青年人,真的对两性关系及两**往等知之甚少,在这方面也仍是白纸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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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杨和张荣、志鹏、诗凯一起坐火车去往省城。一路打打牌,吃了些各自家里的一些年货,中途只遇到几个其他地区的同学,有些换位子来到他们车厢,有些则没换成。一路走走停停,平安到达。这次就没有学校的接送车了,大家一起坐公共汽车,再转乘了一趟公共汽车,才到达学校,好在这次同学们所带行李都轻便。
省城属平原地区,夏天比西宜市热,冬天比西宜市冷。纺校地处郊区,比市中心更要冷些。学校没有什么大变化,倒是潮湿的泥操场上多出几绺牛蹄印和几堆酱黑的牛粪;大门仍然没安铁门;围墙两边的缺口也没封上,从这两个方向出校后,只需走五到十分钟,有几趟公汽的起点站,留下缺口大概就是为了方便老师和家属的进出,当然,四周的农户也是进出自由的;四周的农田,因化雪的原因,潮湿中显着暗暗的泥土红,远处的更像是深褐色的,或直接会被看成了黑色的,站在寝室楼走廊张望,还能看见几处未化的雪,斑驳点缀在起伏的大地上;寝室楼楼顶的雪还没化,铺满在隔热层那些四方水泥小块上,白绒绒一片,和着灰扑扑的水泥立墙,显得有些单调和凄凉。
这么冷的天,赶到学校的同学们在旅途中自然没有休息好。讲究的同学,好歹洗漱净一遍才上床;不讲究的,直接铺好床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同学们床上的所有用品都是从家里拿来的,所以,在到校报到时,家长就为孩子们备下了厚厚的过冬棉絮。在当时,虽说一般人家家里或多或少都有几个孩子,但出门读书的孩子是会得到更多的关照的,家里可能将就用着破棉旧絮,出门的人必定带着拿得出手的。暖暖的温床谁不眷念,到午饭时学校依旧冷冷清清,只少数人去食堂吃了饭,完全没有假期后重聚的兴奋,也令人看不出明天就是学校开学日的样子。直到晚上,整个寝室楼才开始热闹起来。
82届学生的寝室几乎都有电炉,甚至有的寝室还不止一只。那些电炉都是最简易的陶土圆盘缠绕电热丝那种的,使用时有一定安全隐患,学校老师是不允许学生使用的。但82届的对此禁令满不在乎,老师对82届的管理也不算太严。所有,82届的寝室中总会备有电炉,一是方便取暖,二是便于烘干潮湿的衣服、裤子,甚至袜子和鞋垫什么的,机缘巧合的人会受到男生的鞋垫那种臭烘烘怪味的考验的。今晚,当然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居然敢烘烤鞋垫。三四楼处,82届男生的寝室各自紧关房门,除了满屋焦味外,窗户玻璃上冷凝的水珠,就能让人迅速判断出屋里人有无烤电炉的行为。
刘老师例行检查,直接到了五楼,没有去检查三四楼82届男生的寝室。经过508寝室时,他在玻璃窗上敲了敲。508里的学生赶紧将电炉的插头拔掉,踢进床下。没一会儿,棉织班502男生寝室处就传来刘老师的呵斥声,及要求学生明天到学生会交罚款,否则将更重处罚的气势汹汹理直气壮的声音。没过几分钟,刘老师敲响了508的门。王云打开门。
“刘老师,春节好。”几个同学热情地和刘老师打招呼。
“好,好,都来了?”刘老师眼睛四处扫了几眼,“罗杨,你自己抽就算了,不要带着同学哟。”
“知道,知道。来,刘老师,抽一根。”罗杨拿着一根大重九烟递给刘老师。平时只要方便,刘老师总是会接下罗杨的烟的,俩人算是烟友了。
“还有吃的,刘老师也尝尝。”王云也说。
刘老师接过烟,坐下,把烟放在眼下细瞧瞧,说:“啥牌子?”
“大重九。”
“哟,才出来的,好烟嘞,我抽一根尝尝。”刘老师话刚完,邓华明就划燃火柴,给他点上,他深吸一口,又慢慢吐出,“好烟,不错。你带来的?”见罗杨点了头,他又说,“还是那么说,别当着其他老师的面明目张胆的抽。”老师总得有老师的样,他又问其他学生,“春节都过得还好吧?明天就开学,该收收心了。”和他刚才训斥烧电炉同学时的口气相比,天差地别,几乎没人会相信出至同一人。
“是,就是。”王云连声答应。
508今天坐了十几个西宜地区的老乡,还有刘莹、张胜利这些平时总在一起的学生。508的陈革、熊继财等,到自己老乡的寝室去了。平时,刘老师一脸严肃相,应届生一般轻易不敢和他交谈或嬉皮笑脸的,所以,在座的其他应届生还是蒙头不语,只让罗杨和进修生应付刘老师。
“还有,电炉不要用了,看外面窗玻璃上的水珠就知道,罗杨,记住,”停了一下,继续明示说,“不要让我为难,刚才敲窗的就是我。所以,马上把窗玻璃擦擦,说不定,邓老师也会来。不要让我为难。你们玩,我走了。”
“刘老师等会儿,我拿包烟给你。”罗杨站起,去自己床边拿烟。
“那怎么行,不行,不行的。”刘老师客气着站起。
“你是老师,过年抽我一包烟是应该的。”罗杨将取出的一包烟递给刘老师,刘老师推诿着,罗杨就把烟直接放到刘老师的衣服口袋中。
“这,这怎样行。”刘老师脸带温和的笑容,说,也没阻止罗杨往自己口袋中塞烟,“那就谢谢了。你们继续玩。”手中拎着从502没收的电炉走了,继续到六楼83届学生寝室检查去了。
张荣一直看着罗杨应对刘老师。她心想:他到底还是与众不同,刘老师平时对学生会的学生干部都从来没有过如此和蔼的笑脸,还敲窗提醒,还当着学生面抽烟;还有,哥的工作他就那样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转正;总归欠他的情了,以后看怎样还了他的情才好。唉!想到此,张荣低下头,和同学重逢的喜悦情绪不知原因地就有些低落了。
“罗杨,可以呀。”刘莹的话语打断了张荣的心事。
“你别捧我,你个小丫头骗(片)子,准没安好心,又在动啥心思,年没过完,我还不打算舍财。再说,邓老师最恨我,我还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知道就好,啥时又请我们看场电影呗。”
“免谈。”
“休想!你刚才骂我小丫头,还骗子呢,你才骗子,明明我大你月份的。”
“胜利,我错了,帮帮我吧。”罗杨的话,脸上委屈的样子,抱拳作揖的动作,引得寝室的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