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尖锐的鸣响刺穿了悠扬的琴声,一柄担架被送入沉重的演奏厅之门,一位脸色白得瘆人的男生被抬了出来,他无血色的唇边沾染了一抹深红的光;趴在担架旁哭闹不休的中年女人扬手就要打医护人员,口中蹦出了不堪入耳的辱骂;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呆立着观望,她们互相依偎,脆弱如秋风中的残枝。
那年幼些的女孩拉着大姐姐来到喧闹的救护车前,正逢妇人扑在男孩的胳膊边嚎啕。
“妈妈,哥哥怎么了?是不是……”小女孩咽了口唾沫,充满哭腔道:“是不是死了?”
那女人顿时像被挑衅的野猫,头发几乎竖了起来,几步抢到女儿面前,喷着唾沫叫嚷:“谁说的!我儿子没有死!谁敢咒他我就和谁拼命!你个小东西想亲哥哥死啊!”说罢巴掌就抡了上来,重重打在另一个女孩的脸上。
“你怎么打人呢?”一个白大褂皱眉道。
女人冷笑着推开阻拦的护士,骂道:“我没有打人,我打的是灾星!就是这个灾星克我儿子的,不打她我咽不下去这口气!”
小女孩抱住大姐姐,哭着说:“姐姐不是灾星,妈妈不要打姐姐。”
“萌羽你别哭,”敬叶忍着挨掌掴的委屈,好言道:“阿姨,先把沈皞天送到医院再说吧。”
“姓敬的灾星,我儿子被你害成这样,你给我滚远一点!”女人攥住敬叶的胳膊,长指甲已经入肉。
敬叶“啊”地尖叫着,下意识地甩掉对方的手,沈母像一坨烂泥般撞在了救护车的挡风玻璃上,怒不可遏地喊着:“灾星!你还想杀了我吗?你来啊,反正没害死我儿子,你不甘心!来啊!”她张牙舞爪又踢又咬,好容易才被几个围观路人制服,白大褂瞅准时机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又赶忙把伤者安置在车里,转着“滴——嘟——”的红蓝灯开走了。
沈萌羽泪眼婆娑地看着敬叶,问:“我哥哥怎么了呀?姐姐,为什么妈妈说你是灾星?”
敬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被打的半张脸火辣得疼。
“你哥哥很好,他现在去医院,让医生叔叔阿姨给他做个检查,你不要着急。至于你妈妈,她是太担心了。”
“可是哥哥吐了那么多血,好恐怖啊,我怕。”沈萌羽往大姐姐怀里蹭。
敬叶轻拍她的后背,说:“别怕,我们也去医院看看吧。”
沈萌羽拉着她就往公交站台走,小手里全是汗。
匆忙赶到后,沈皞天已经进手术室一段时间了,沈母也被送入病房,虽然睁开了眼,但药效未过,她还算安静,只是一看到敬叶,眼中立刻冒起火来。
敬叶留沈萌羽在病房里照看沈母,自己坐到了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心情很是压抑。
“病人家属呢?”门里走出一位医生,语气平和地问。
“我是他同学。”敬叶从椅子上蹦起来。
从走廊拐角赶来的沈母由女儿搀着,模样狼狈,有气无力道:“我是他妈妈,你告诉我,我儿子怎样了。”
医生轻描淡写道:“这个男孩胃炎很重,又因为情绪过分紧张激动,所以才吐了血。另外他还营养不良,体质非常差,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大动作呢?切记一定不要让他过分操劳,体育运动也得适量。目前情况算是稳住了,回家静养即可。药已经开好了,去底楼大厅交钱吧。”
沈母身子摇了几下,但面部肌肉已经放松。
待医生走后,沈母回头狠狠瞪着敬叶,怨恨地说:“你听见了吧,灾星,我儿子之所以会晕倒都是拜你所赐。你看他身体这么不好,还怂恿他跑十几圈,到底安得什么心?是孩子他小姑派来的吗?你别老在我们家人面前晃荡,灾星!”
敬叶颇感气恼,反驳道:“阿姨,你这样说太不讲道理了。他的胃炎不关我事吧,他营养不良也不关我事吧,我承认在他逞能跑步的时候不加劝阻是失误,可他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自己心里没底吗?还有,这是两三天前的事情,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直接联系。”
“灾星啊灾星,你还挺会推卸责任的嘛,我告诉你,这是后遗症!后遗症!”沈母的力气逐渐恢复,声音又提高了几度。
“阿姨,如果你觉得我很碍眼,我走就是了,我只是不想对同学表现的太冷漠,才会来蹚浑水的,现在我错了,走了,再见。”敬叶转身去按电梯,不再理会对方一言一行。
“姐姐,你会来我家看哥哥吗?”沈萌羽小声地问,立刻被妈妈敲了脑袋。
踏出医院的时候,敬叶才发现中午早就过了,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去快餐店点了份快餐,一个人在角落里咀嚼、发呆,顺手就把所有的事传简讯给了林修。
“所以,你又平白无故地受了气?”
“哎,真不知道是欠了谁的?”
“我看沈家的人都有点毛病的,你别老忍着,装好人未必有好下场。”
“是了,我自有分寸O(∩_∩)O~今天下午连晚上我都不回校了啊,帮我请个假”
“找我没用啊,我也不回去。”
“为什么呀,你要(⊙o⊙?)”
“没什么,就是不想去学校。”
“这样不好吧。。说起来你最近很怪啊,总不来上晚自习,到底怎么了?”
“学校里太闷,回家心情好一点。”
“那你不要和我玩了吗?”
“你这么忙,说好的今天早上陪我去看画展也推辞了,我还敢烦你?”
“哎哟,不是星期五就跟你请示过得吗?你很爽快就答应了的(⊙o⊙)!”
“是了是了,那我们一起翘了吧。”
“好”
敬叶吸掉最后一口珍珠奶茶,再啃了几口鸡翅,打着嗝要出门,听见收银台有点吵闹,便往那儿看了一眼,忽然觉得那位手舞足蹈的男生很眼熟。
“先生您到底要点什么呢?既不是鸡肉汉堡又不是牛肉汉堡。”收银员脸憋得通红。
“Lookatme!”那人嘴里发出“呲呲”声,双手抱胸弯着腰,又不停强调“meatball”。
敬叶在心里“哦”着,回想起这位就是公交车上替他指路的香蕉人——Eury。
Eury又换了个姿势,他比着圆,“咔嚓咔嚓”地空嚼,又做出捣东西的模样,但周围的人只是饶有兴致地看他表演,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敬叶略想了想,走上前拍了Eury的肩,对方看到她的刹那就笑开了花,可马上紧锁眉头,很是郁闷。
敬叶并不很有把握地点点头,对收银员说:“他要一份虾球和土豆泥。”
Eury满怀期待地看着餐盘端出,非常惊喜地向敬叶竖起大拇指。
“Howcanyou……”Eury很是好奇。
“Icame。Isaw。Iguessed。”敬叶认真回答道。
Eury“哈哈”笑起来,似乎发出了“厉害厉害”的中文。
在亦中亦英的对话里,敬叶得知Eury的父母归国后在该市的某大学任教,他也随同前来,正在恶补中文,不久也要入学了。
两人相谈甚欢之际,敬叶收到了沈萌羽的短信,说她哥哥神志清醒了,妈妈先回家收拾,晚上就来接他们,希望敬叶能来看看。
敬叶礼貌地向Eury告别,去医院的路上买了一个礼盒的奶糖。
“姐姐你来啦!”萌羽蹦蹦跳跳地来到她面前,欢喜地接过礼物。
“沈皞天同学,你可真是医院的常客啊。”敬叶就要往椅子上坐。
“你出去。”病人冷冰冰地说。
“被你妈妈附身了?要不要这么凶啊。”敬叶有些寒心。
沈皞天抬起头,脸色依旧惨白。
“叫你出去,听到没有。”
“喂,你什么意思?我好心来看望,就被这样撵?”
“谁请你来的?不是我吧。”
“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啊,愚人节还早着呢!”
“没有。只是不想再看到你这号人。”
“什么?沈皞天,你吐了口血就变得这么神经啦。”
沈皞天轻蔑一笑,翻身从床上下来,步伐还不稳健。
“我妈说得一点没错,有你的地方,坏事连连。”
“你们要不要什么都往我身上推啊?”
“要不是因为你,现在我都领到钢琴比赛一等奖了!”沈皞天吼道,眼睛里布满血丝。
“都说了几百遍了,这到底关我什么事啊!”敬叶也几近崩溃。
沈皞天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毫不犹豫地打在女孩的左脸。
“疯了啊你!你们家人都这么蛮不讲理吗?我真是撞鬼了,自从手受伤后各种破事都找上门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让你撞死算啦!”敬叶知道这话非常不妥,但火气当头冲口而出。
“哼,又被我妈说准了,姓敬的表面装好人,内在很阴险。”沈皞天不耐烦地摆摆手:“滚吧,你!别让我再看见你。”
敬叶的确有想杀死对方的念头,但她心都凉透了。
“自高自大又软弱无能,心胸狭隘又愚不可及。”敬叶本想这样回敬,但心力交瘁之际只是说:“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沈萌羽想拉住她,却硬是被沈皞天拽到身边,哭着喊:“姐姐别走,姐姐别走!”
在电梯里,敬叶感到天旋地转,她很想质问,却又觉得好累,以至于在路上眼花耳鸣,回家后面对温和的老爸,哽咽地说不出话,当晚就发起高烧。
沈皞天抱着哭睡过去的妹妹,在自家的车里默默无语。
“宝贝啊,怎么不说话呀?”沈母试探地问。
沈皞天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影像,问:“比赛的事怎么样?”
“说起来就火大,那些老顽固咬准你没弹完,就是不给你一等奖!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你爸说了,他会给你做主的。”
“哦。”沈皞天漫不经心地道到,他要求开窗,不知为何觉得车里很挤很闷。
“但是呢,你要知道,你爸并不是万能的,他也得求人——他乐团的赞助商扬秉雄。这个人可是房地产大亨,能认识他可不简单啊,不过我们有个法宝在手里。”沈母得意起来。
“什么法宝?”沈皞天鬼祟地在空气里摸了摸。
“你的那个女同学敬叶,是扬秉雄老婆的外甥女!你和她关系这么好,让她帮忙说个情呗。”
沈皞天颇为惊讶:“那你以前那么对她?”
“哎哟,今天下午才知道的事嘛,现在对她好也来得及。要不要晚上请她来咱家吃饭?”
“不用了,我自己和她说。”
“乖儿子,妈妈就知道你有眼光,交了这么好的朋友。”沈母眉开眼笑,踩了踩油门,直奔住家。
沈皞天扶着额头,无声地叹着气。
沈萌羽被叹醒了。
晚饭还算丰盛,沈皞天多吃了两碗,把妈妈和妹妹逗得很开心,他自己也笑得很欢,除了觉得总有人躲着偷看他。
乘妈妈和姐妹们煲电话粥,沈萌羽淘气地拿着苹果和水果刀来了。
“哥哥。”她“嘿嘿”地笑。
沈皞天刚翻开琴盖,看到妹妹的请求,微笑道:“还没吃饱啊?好吧,那你先去洗手,我给你削。洗干净点。”
萌羽拍着手,喊着:“吃苹果咯吃苹果咯。”跑进洗手间。
客厅里只有沈皞天一个人了。
他扭过头,朝没有开灯的衣帽间看了看,那儿的门开着一条缝。
他站起来冲厨房的玻璃窗瞟了两眼,黑漆漆的,映衬着寂静的路灯。
他坐回琴凳,对着锃亮的黑色钢琴端详,只有自己的轮廓。
他下定决心——
森白的刀刃割断了手腕的青筋,大朵大朵的血花喷涌着流进琴键的沟壑,驼色的地毯上很快绽开点点朱雨,有些就溅到了杏色的墙纸上。
他还在左右拉动刀子,“咯吱咯吱”,伤口像嘴巴一样慢慢咧开,笑得很灿烂。
沈萌羽把湿手往身上乱擦,不满地跑到哥哥面前:“怎么还没有削好呢?”
沈皞天埋头在键盘上,好像困倦了。
“哥哥怎么睡着了呢?”萌羽推了推他。
浸润了鲜血的刀子落在地上,苹果滚到沙发底下了。
沈萌羽趴在地上够苹果,怎么用力都差一点。
“哥哥来帮我捡苹果呀!”
沈皞天应声倒下,头重重地磕在大理石地板上。
血从四面八方逃窜出去。
萌羽觉得脸上黏糊糊的,摸一摸,还热。
她傻眼地看着淌了一地的红。
还有永远不能再弹奏《悲怆奏鸣曲》的哥哥。
沈皞天。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