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晚自习即将来临时，陆纹绮腼腆地来到陈静水桌前，俯身低语了几句，后者不耐烦地点点头，前者便离开了教室。我依旧从后门出发，小心地跟着她。
和昨晚一模一样的路线，只是陆纹绮走得更快了，转眼就到了灰暗的花店。
“李伯伯，我来工作了。”她向收银台轻喊一声，店主似有惧惮地递过笔记本，用藏满花泥污垢的指甲戳了戳几个地址。
陆纹绮娴熟地从墙角推过花车，欣然去送花了。
怎么没见小狗“大白兔”，不会真被那个老头煮了吧？
女孩儿并没有向市区方向走，她在几个巷子里转来转去，在一间挤满裂纹的木门前驻足。
会是她的家吗？
陆纹绮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顿折腾，门才“吱呀”着，极不情愿地让光线照进去。我不能再往前走了，便在拐角处静静地看——防盗门由一副帘子代替，帘子下摆脏得发黑发绿，垂在一双拖鞋上——里面的陈设都被这副门帘遮挡了，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很快，一团白毛钻了出来，它看上去非常兴奋，总跳起来去嗅主人的手。
“大白兔，把你关在家里一天很难受吧，现在我来陪你。”陆纹绮重新锁好门，拍了拍小狗的脑袋，就要推花车。
一阵轰鸣由远及近，从另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弄堂里冲出一匹黑色的“野马”，嘶叫着扑向女孩和狗。
“我在花店没看到你，原来你在家呀。”痞子黄坐在摩托车上并不下来。
“你又去捣乱了？”陆纹绮皱起了眉。
“谁说的，我才没兴趣玩儿那个老东西，”痞子黄捋了捋头发，笑道：“昨天不赏脸，今天总该和我吃顿饭了吧。”
“我在工作，不麻烦了。”
“先吃饭再送花，先送花再吃饭，你选！”痞子黄不依不饶，侧身从车上下来。
陆纹绮看了看小狗，道：“大白兔不许我去。”
痞子黄“哈哈”笑着，弯腰重重爱抚着那白团，恭敬地说：“狗大爷，可不可以让在下邀请您的闺女共进晚餐？我发誓，动作绝对规矩！”
“你怎么能……”陆纹绮闻言变色。
痞子黄像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解释：“口误口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孩儿捂着脸，肩膀开始抽动，大白兔“呜呜”地围着她转圈。
“我该死，居然说这种昏话，陆陆你不要哭啊。”黄彦霆痞样全无，傻眼道。
陆纹绮猛地放开手，红着眼，气得嘴唇发抖，平日里温婉的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指着山一样高的流氓，斥道：“如果不是我爸爸把所有的罪名都承担下来，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得意吗？你爸爸是黑社会，有权有势，犯了罪坐两年牢就出来了；可我爸爸完全是被你们陷害、被逼着去顶包，他被判的是无期徒刑啊！无期徒刑！”
“所以我才想对你好，补偿你。”痞子黄心酸地说。
“省省吧，你有什么资格补偿我？你拿什么补偿我？我妈为了救爸爸，借遍了钱请律师，连赖以生存的花店都卖给了别人，结果呢？你爸恐吓律师！官司打输了，我妈想不开跳河自杀了，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逼着自己活下去的吗？你这种流氓痞子懂什么呀！”
黄彦霆喉头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以为，”陆纹绮愤恨地攥着拳头：“用几个臭钱就能弥补对我家造成的伤害？告诉你，没门！就算你们暴毙而亡、横死街头，我都还嫌不够！你做得到吗？做得到吗？”
“陆陆，我真心实意地为我老爹道歉，但那些坏事都是他做的，你不应该怪到我头上啊。”
“哼，你倒撇得干净，如果我是你爸，听到这种话就当场枪毙你！”
“陆陆，你冷静一点，我现在就回家和老爹说，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爸爸，你等着！”痞子黄飞身上了摩托，不知是否着急逃跑，一溜烟就不见踪影。
“为什么……”陆纹绮哭得不能自已，蹲下身，把头埋进了怀里，不停颤抖。
大白兔不停地用温润的舌头舔着主人的手，很想温暖这个失魂落魄地女孩儿。
我不觉叹了口气，抽身往回走，脑海里不断重播着刚才的画面，心里涌起愧疚和羞耻感——只不过是一幅水平一般的画，自己就这样计较，与受到生活重创却坚持淡然地活着的陆纹绮相比，真是逊色太多；我会因为父母忙得顾不上我而使性子，但陆纹绮不仅没有撒娇的权力，还要时刻背着母亲离世、同父亲隔绝的枷锁，很努力地过活。不管这幅画可以为她带来什么，此刻的我认为，只要她喜欢，怎样都行。
返回学校的途中，又经过那家花店，现在看它的眼神绝不再像看垃圾堆了，知道这原本是属于陆纹绮一家的欢乐，易主后则变成了噩梦的开始，如果是我，恐怕怎么也无法接受。
门卫大叔关校门的前一分钟，我幸运地赶上了，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觉得前面的人很熟悉。
“敬叶？你到哪儿去了？”我搂着她的腰。
“才从医院回来，看沈皞天去了。”她打着呵欠道。
“很累吧，那小子和他妈为难你了？”
“他还没醒呢。我只和他妹妹说了两句话。”
“哦，你现在不想火都火了。”
“早料到了，那些人总是造谣生事。”
“那你不还击吗？要是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林修小同志，你看我什么都没做就被说成这样，如果还击，岂不是要震动天庭了。”
“关键是你性子好，不和他们一般见识。那明天还去看他吗？”
“必须啊，这熊孩子跑个步都出岔子，我真有点担心。”
“哎哟，你不要假戏真做地……”
“林修小同志，警告你不要胡说，他那个类型的娃子我可没兴趣。”
“那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说不准，看眼缘吧，但是对方一定要有思想。”
“原来你喜欢哲学家呀。”
“也没有那么夸张，就是希望他有主见。对了，理科成绩要好，反正要比我聪明。”
“看来我娶你的希望破灭了。星期天有空吗？陪我看画展。”
“行啊，但是你不怕班主任随时来查个勤？”
“无所谓啊，反正她不太管艺术生。”
“嗯，现在赶紧回教室吧，如果被巡视的级长撞见了就要倒霉了。”
“Gogog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