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坦言
天阴如染墨,乌云蔽日,似有大雨将至。
雅轩内,轻罗独自在房中作画,画上一只受伤的白狐趴在一株娇美的桃树下,雪白的皮毛上血迹斑斑,不见狼狈,却有几分妖冶。她画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似在回忆些什么,每多添一笔,那白狐就生动一分,仿佛最后一笔落下就会破纸而出一般。屋外,一道气息悄然离去,轻罗悠然搁笔,那姿态,莫名熟悉。
“琢素,上次喝的君山银针还有么?”
“有。”
一冷艳红衣女子突然出现在轻罗身后。公子爱好不多,喝茶是其一,十日前她奉命入宫,自是带了的。
“泡一壶吧,等会有贵客要来。”
“是。”
“呵,真是难得清净。”轻笑一声,轻罗双手小心揭起画,眸底清澈不复,一片幽微难明。
与此同时,御书房。
“回禀主上,轻罗姑娘刚才画了一幅画,画上是一株桃树和一个受伤的狐狸。
“砰!”有茶杯落地的声音,然后是一微微讶异又仿佛在意料之中的慵懒男声:“让王崇来,我要去赴约。”
去赴一个,等了三年的约。
倾盆大雨依约而至,屋内茶香弥漫,静寂难言。
风琂与轻罗手执茶盏坐于木桌两头,碧绿的茶汤映着雪白的瓷杯,水汽缭绕,氤氲了二人的眉眼。
“安衍初”“晏合”。
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二人相视一笑,顿如多年好友般默契相知。
“你先说吧。”
晏合放下茶盏,笑道。
风琂也不推辞,低低的嗓音带着几不可察的疑惑:“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救你时就开始怀疑了,真正确定是半月前。”
半月前,正是风琂生病,黄浅入宫为其诊脉之时。
风琂了然一笑,再无它言。
“我只有一问,你必要如实相告,否则,我们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这么严重?风琂低头浅啜一口清茶,正色道:“必将知无不言。”
“那好,我问你,以后我是该叫你风琂,还是安衍初?”
风琂的表情有片刻愣怔,随即松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道:“我母妃姓安,生前为我取字衍初。”
晏合颔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茶盏,“那么风衍初,谈笔交易如何?”
风琂放下茶盏,墨眸半敛,几分慵懒几分随性,并无多大兴致的样子,“说来听听。”
“很简单,我助你除去柔妃,你给我情意绵绵。”
“你要情意绵绵何用?”
“你也看到了,我中了生生不息,现在内力全无。”说着,晏合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沾了点茶水点在眉心,不多时眉心便出现了一颗朱砂痣。那朱砂艳得诡,盯久了仿佛有呼吸一般,正是中了生生不息的症状。风琂面色一肃,“毒老和医仙不是早就死了吗,江湖中怎还会有这东西?”
“若想知道,拿情意绵绵来换。”
闻言,风琂话锋一转,“江湖中事,与我何干?”
“呵,”晏合轻笑,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所以,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柔妃可是朕的爱妃,朕为何要除去她?”
低咒一声“死狐狸”,晏合面不改色道,“加上……太后呢?”
瞳孔一缩,风琂长眉轻挑,“你待如何?”
“用药怎样?”晏合戏谑地眨眨眼,“我有药可以让柔妃死心塌地地爱上你。虽说你不行,但看看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风琂懒懒地单手支额倚在椅上,玄色纹金龙边的丝绸衣袖松松滑落,泛着如水的光泽。长睫半敛,露出的一段凝脂般的小臂纤侬合度,线条优美流畅,有如玉塑。
淡淡然于妖冶艳丽中而有风流自在之色。
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桃花树下的白衣少年眉目如画,纵使满身血污仍掩不住一身风流,桃花翩飞,好似误入凡尘的狐妖。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晏合换上公式化的笑容,“你若愿意,我入宫为妃。”
“为何?”
“以你现在的势力,还不能直接与他们翻脸吧?不如从柔妃入手,李氏嫡女,又是太后一大利器,若除去,定能让他们自乱阵脚。而女人善妒,还有什么比争宠中受害更不惹人怀疑的呢?何况……”,顿了顿,晏合狡黠一笑,“你应该不会让你的‘爱妃’莫名其妙被人杀死吧?”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风琂无奈,却又忍不住好奇,“你这次究竟惹了什么人,竟然都要躲到我的皇宫里了。你不是一直笑丰国的皇宫是个乌龟壳吗?”
“嘿嘿,乌龟壳有什么不好的,这说明丰国皇帝会像乌龟一样,长命百岁嘛!”
被晏合的话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风琂扶额,随即低笑,“能不能先让我见见我未来的‘爱妃’?”
“稍等片刻。”
约莫一盏茶后,门被再次推开,有女声仿佛从万里云端遥遥送来,少了一丝娇柔温软,却多了几分飘渺淡漠,“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莫,莫合烟。”
不似大家闺秀端庄妍丽,不似小家碧玉清秀纯真,不似江湖侠女英姿飒爽,更不似青楼女子妩媚娇柔。
乌发如缎自然披散,却在眉心一点妖艳。五官清丽雅致,眼角眉梢却具是魅惑风情。眸中云雾缭绕,轻烟婉转,近观却深若寒潭。琉璃光华掩在深潭之下,偶有一闪,便如流星划过夜空,璀璨炫目至极。
莲步轻移,白衣上深深浅浅的银色光华流转,朵朵芍药幽幽绽放。清风朗月相伴其周。一步在云天上俯瞰众生,一步在红尘里肆意妖娆。
矛盾至极,融洽至极。风姿独具,举世无双。
“你……究竟是谁?”
“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
风琂不语,一向勾人的桃花眼中此时却是一片暗沉。二人对视半晌,均是浑身一震,种种繁杂的情感使得二人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不同的是一人向上至顶,一人向下至领。
“莫合烟是我的真名。”
下意识地,莫合烟解释道。
风琂笑笑,“爱妃想要什么封号?”
这便是同意了。莫合烟浅笑,刚才凝重的气氛好像不存在,“怎么说,一个四妃的封号皇上还是给得起的吧。”
只要不是皇后,一切好说。风琂颔首,却是调笑道:“没想到爱妃雄心不过如此。”
她雄心如何,与他何干?“要这种雄心何用?妃位不在高,能对付柔妃便可。若不与她齐平,她拿四妃的品级压我,我岂不是要被她活活欺负死?”
“你不会。”
“我会。”莫合烟正色道:“我现在武功尽失,筋脉疲软,她身边随便一人都能捏死我。”
“能轻易混进皇宫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人弄死?”
风琂似笑非笑,竟没半分松口的意思。
都说到这,莫合烟索性也不掩饰了,“若不是你猜到息宫出事与我有关特意放松守卫开了个缺口让我的人进来,我会这么容易?”
被人戳破心思,风琂也不恼,而是眉眼弯弯十分愉悦的样子,“其实你不需要四妃的位置也能对付柔妃的。”
“哦?”
“只要……”突然发难,扬臂一勾,莫合烟不慎栽入风琂怀中,“有朕的宠爱,谁敢动你?”
那一句“谁敢动你”带出些王者霸气,倒真像是男子对心爱女子立下的守护誓言般动人心弦。莫合烟怔了怔,察觉到自己落入风琂怀中,淡淡的龙延香与桃香柔柔地包裹着周身,竟是意外的温暖和安定。
心中有莫名情绪翻涌,莫合烟近乎粗暴地将其狠狠压下,开口时已是波澜不惊。
“三个月,这三个月,我需要你的全面配合。”
“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