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晨,风霜有些重。冷露顺着叶脉滑落,滴答一声,洗尽了霜花。婉影一副傲然的扬着头坐在大厅里,翘着二郎腿,转着眼珠子想法设法的惩罚祁火带来的下人。“你!打她五十个嘴巴!”她指着一个跪伏在地上的奴才,又指了指那奴才身边的丫鬟。那奴才咧着歪嘴,犹犹豫豫,迟迟不肯动手。
“快点!本宫要听响儿!”她吃了颗葡萄,将葡萄皮“噗”的一吐,不偏不倚的粘到了那奴才的脑门上。
“大清早的这是干嘛呢?”祁火阔着步子走了进来,一身翠竹长袍,本应显得他格外风流倜傥,可是彻夜未眠的他在翠色的映衬下却显憔悴。
奴婢奴才们见到主子来了,眼睛里立刻有了神采,四目放光般的盯着祁火。婉影心里堵着昨夜的那团火气,重重的哼了声,道:“教训奴才。”
祁火上前将下人扶起,可那婢女死命的压低了身子,摇着头,嘴里嘟囔道:“奴婢不起。”祁火皱皱眉头,再次伸手去拉那女婢,边拉边说:“起来!有我在,她能把你怎样?”他看了眼婉影的双眸,平日里如秋水般澄明,今日却乌沉沉的布满血丝,他心里泛起一丝怜惜,说:“长公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起来吧。”
婉影摘过一颗葡萄,放在口中,边吃边说:“本宫并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有些道理同某些人讲也讲不通。民间有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见那婢女起身,低着头偷瞄了她一眼,登时火冒三丈,大声嚷嚷道:“给本宫跪下!”话音刚落,那婢女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求饶。
她扬着脑袋,满脸的冷傲,优雅的起身走到祁火身旁,把沾满葡萄汁液的手往祁火的胸襟上一抹,又一抹。婉影吐气如兰,声音柔软如莺歌,嘴角挂着一丝笑:“你心疼他们,是不是?他们比本宫重要,是不是?”
“你不要大清早的就无理取闹!”
她冷笑着抬起手,狠狠的甩了祁火一巴掌。
他脸颊顿时一片火辣,捂着脸,忿忿道:“你贵为公主,却没有一点公主该有的宽厚温和。影儿,你这样,七哥他..”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优雅依然的转过身子,淡然说:“我是无理取闹。祁将军,一会儿跟本宫进宫。本宫想好了,要休了你。”
他心口生疼,回了句:“好。这样正好。”
婉影气的脸色惨白,指甲深深抠入肉里,迈着大步子忿然离去。婢女秋蝉撇着嘴,从祁火身边经过时,幽声说:“当面顶撞主子的奴才,杀了都不为过,驸马爷管好你的奴才,省的四处惹是生非。”祁火转过脸,看向跪地不起的那对下人,眼神里满是久经沙场才有的锐利。那婢女打了个哆嗦,膝行到祁火脚下,抱着他的腿抽噎着道:“将军,奴婢再也不乱说了。将军,您罚我吧,奴婢知错了。”
“抬起头,告诉我,你说了什么?”
“奴婢..”她哽咽着,受了莫大委屈的双眼盯着祁火轮廓分明的脸畔,“奴婢也是为了将军出气,这才顶撞长公主,说..说她虽为皇族却傲慢无礼,新婚之夜把将军赶出屋,是不折不扣的恶妇。”她说的字字铿锵有力,说到最后抽泣的声音陡然消失。
祁火心里一颤,闭上眼道:“你下去吧。”
他又想起,她昨夜拽着他的衣角说,“祁火,别走。”他觉得整颗心如一块沉沉的铅,不断的下沉,下沉到无边的黑暗里。而北邪那一袭白衣,犹如一道光,照清了他心湖里所有黑暗的嫉妒。
二人分为两处用了早膳。饭后,二人同撵而行。同辇而坐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皇族有规定,驸马必须与公主同辇而归。
祁火盯着婉影柔美的侧脸,心里不是滋味。她自小喜欢吃葡萄,而他喜欢看她吃葡萄,只可惜,往事如风。
“看什么看?再看本宫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葡萄吃!”她瞪着他,摘下一颗葡萄,放到口中,那么狠狠一咬‘噗’的一声。
祁火别过脸,盯着果盘里摇摇晃晃就是不掉出来的水果,那颗颗果子拽着他的心一起跟着摇晃。她摘下一粒葡萄,重重的丢向他。谁知,他却敏捷的将葡萄接住,这一连串的动作纯属习武之人下意识养成的习惯。他无奈的说:“长公主..葡萄给您。”他摊开手掌,把葡萄粒递到她面前。脸上不由得挂丝苦笑。
“你笑什么笑?给本宫滚出去笑去。”她说,语气冷如初冬藏了刀刃的烈风。
祁火叹了一口气,偷偷瞄了一眼她清冷的脸,起身跃出了轿子。婉影看着手中圆润饱满的葡萄,心里登时涌起一阵悔意,撩开轿帘愤然道:“祁火,你给本宫滚回来!”
他站在郊外垂着眸子,摇摇头,说:“长公主,您还是安生的坐着吧,马上到皇宫了。”
婉影自打睁开眼睛就心气儿不顺,一点小火苗便马上能蹿着烧成烈焰。她气得脸色如晨光中泛起的鱼肚白,不自主的奴着嘴看着轿外。祁火忽的抬头朝她礼貌的一笑,如千里艳阳。她看着他的笑脸,心情转怒为哀,胸口有如塞了块巨石,堵的很。
祁火暗暗松了口气,不敢再多看婉影一眼。他跟着轿子沉默的走了不到百米,就听婉影尖声的喊道:“停轿!停轿!赶紧给本宫停轿!”她如夏夜熊熊的篝火,怒火冲冲的从轿子里跳了下来。众仆从顿时傻了眼。秋蝉也是一愣,赶紧上前去扶她。婉影推开秋蝉,手一指马童:“鞭子,拿来。”
刚刚那么一跃,她头上的凤冠也乱了,她干脆扯下凤冠,直直的丢给婢女。马童呆愣着,想来是被吓傻了,毕竟从轿子上跃出的公主千年难遇。婉影脸上满是不悦之色,上前抢过马童手中的马鞭,那么一甩,清脆的响声应鞭而起。就看鞭子直直的落到了祁火的身上,他的袍子瞬间裂开了狰狞的笑。
她扬起鞭子,又抽了那么一下。她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对他有多狠,她心疼他,可是她却告诫自己不要去心疼他。她看着祁火嘴角勾起的那抹微笑,咬着牙,又甩出一鞭子。鞭子如一只游蛇,蜿蜒着打到了他的手臂上,鞭尾恰巧扫过祁火的脸颊,留下一道红褐色的血痕。
他怔怔的望着她的脸,她咬着唇,双目闪着点点晶莹,又是狠狠的一鞭子。
众人纷纷跪下,齐声喊着:“长公主,息怒。长公主,息怒。”可是,说归说,喊归喊,谁也不敢上前多加阻拦。清晨的夫妻斗殴档,只可远观不可近玩焉。
她脸色愈发难看,说:“你还手啊!驸马爷!”说着又是甩出一鞭子,抽到了祁火的腿上。他连抖都没抖那么一下,就生生的受了。他笑着,一身的狼狈,翠竹的袍子上泛起了血色。
他紧紧的握紧拳头,忽的又松开,盯着她的眸子,好似渴望着她手下留情,渴望着她的一些珍惜。婉影看的心软了下来,成了一汪春水,泛着春季的旖旎。“祁火!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大声的嚷着,撕心裂肺。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睫毛沾染上了泪水的吻,在晨光中散发浅浅的金光,就犹如河面斑斓的光点。
他不知道,原来她这样恨他,恨到可以丢弃长公主那尊贵的形象。即便如此,此刻,他却想要吻她,这是多么无耻的想法。他明知她如此厌恶他,却依旧想着要吻她,****无法自拔。他鄙夷自己这畜生般的心思,他克制,克制肉体和心灵上的冲动。
祁火低下头,默然是最好的结局。他心里生疼,喑哑着嗓子说:“影儿,七哥看见这般的你,会心疼的。”
‘啪’的一声,马鞭被婉影重重的丢到了地上,她走上前,轻轻抚摸着祁火侧脸上的鞭伤,眼泪就这样任意的流淌下来。
他忍着自己的冲动,火一般的冲动。
谁知,她却轻柔的搂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轻轻的吻了他的唇。
她说:“祁火,我喜欢你。”
祁火呆愣在原地,婉影早已转身进了轿子,只余留下轿门上帘子微微的颤动,来证明她曾经吻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