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黄昏的细雨温暖着天地,映着余晖和彩霞,天边挂起一道旖旎的彩虹。长公主府是一片的红艳,大红的灯笼一顶又一顶的跳跃在屋檐之下,垂下的红绸子随着风轻轻的摇摆,放眼望去,一片的红彤彤,喜庆庆。
喜宴结束后,才是喧嚣后的另一个高潮。祁火被那些皇亲国戚灌的烂醉如泥,东倒西歪的摸到了婚房的大门。喜婆笑着喊:“驸马爷来了!驸马爷来了!”
婉影端坐在床上,虹裳水袖霞帔下隐约露出一双如冰般透明的手,手中紧握着的红奕奕的苹果更显得肤色的白皙透亮。她微微的低头,透过头上戴着的璎珞流苏水晶珠隐约瞧见门外祁火健硕的影子。
“影儿。”祁火斜靠在房门上,东倒西歪。
她听着他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满心的忐忑,掌心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湿润了苹果。九名同岁的小喜娘哧哧的笑着,手捧安息锦香,迈着小碎步走到祁火的面前,一片氤氲的香气盈盈绕绕的随着她们弥漫开来。她们围着祁火转了九圈,个个甜着声音说了句吉祥话:早生贵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婉影心里说不出的不安,一颗心吊在了喉咙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祁火一身红衣蟒服,晃晃荡荡的进了喜房,他转身叩上门,柔着声音喊了句:“影儿。”
婉影大气不敢喘一下,就见祁火从萦绕的香气中大步走上前,笑着掀起了一片叮铃清脆的璎珞滴珠。他看着她被喜服映的红彤彤的脸庞,说:“影儿,你真美。”婉影眼神飘忽,眼光似水流转,抬起芊芊玉手,问:“苹果,吃吗?”
祁火摇摇头,定定的瞧着她可爱的脸庞,俯身把吻落在了她的额上。婉影闭上眼睛,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动如擂动的战鼓。他解下她头上的凤翊龙冠,又小心的脱下她脚上绣着重重瓣瓣荷花的红莲鞋。他抬头看着她脸颊的一片烧红,那扭捏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娇媚。祁火的手有些颤抖,他稳了稳气息,解开她身上的霞帔,神色迷醉的说:“我知道,公主并不满意这段婚姻。可是今夜,希望公主心里只装下微臣一人。”
她看着他的憨态,哧哧一笑,一双手顺势环住他的腰,傲慢的说:“今夜本宫自是只惦念你一人。”
他的心,化成了一汪清泉。
一阵猝不及防的窸窣声,打断了满屋的温柔。
“恭喜!真是恭喜!”房顶上突然传来了一幽冷空洞的声音。
婉影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心里猛的凉了大半截,她想:“难不成是他?”随后,她听见有人从屋顶上跳落时发出的闷重的落地声。婉影心想:“不会是他,绝对不会是他,他功夫那么好,踏雪无痕,折梅若风,落地怎么会有声响!绝对不会是他!”
祁火脸色穆然阴沉了下来,对婉影道:“我去看看。”
她点点头,顺着祁火推开的门,瞧见一身白衫,一双白靴,一脸淡然的北邪。
北邪定定的望着祁火,幽声问:“你真的要娶她?”说着便举起酒壶,咕咚咕咚的灌了半壶酒进肚。
婉影心里说不出的憋闷,她是对北邪有情,可唯独今日,她不可对他有情。她手中紧握着百花红底裥裙,指甲一点点的撕扯着裙布,一声刺耳的撕裂声,裙摆上划出了一道小口。
“你真的要娶她?”北邪提高了嗓音,又问了遍。
祁火斜靠着门,眯缝着眼睛,通红着脸,满身的酒气。他声音浑厚,笃定的答:“嗯。要娶。”
婉影知晓祁火的心意,却无从知晓北邪这个飘忽不定的人为何又今日此举。她想:“也许,也许他是对我有意..可是..。”
北邪满脸苦涩的盯着祁火,摇晃的红灯笼落下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更显清冷。他看着祁火的脸良久,直到酒壶从他手中滑落,‘啪’的一声响,摔的粉碎。酒壶的碎片溅到了北邪的白衣上,留下了浅浅的瘢痕。他抽出长剑,对准祁火的心房。
“要杀就杀。我打不过你,死的心甘情愿。”祁火望着北邪惨白的脸说。
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摆,光与影摇荡着清冷的月色。他一身白衣胜雪,骨骼清朗,面容清秀,恍若仙人。他手持长剑,更有傲人的侠骨之韵。
祁火望着这样的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北邪持剑的手抖了起来,他的脸色愈发惨白,映着摇曳的红光呈现出玫瑰色独有的柔和。他缓缓开口问:“你真的要娶她?”
祁火点点头,静默的闭上了双眼。
他的剑摇摇晃晃,‘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婉影被这金属落地的碰撞声吓了一跳。她没法按耐住波澜的心绪,提着裙子连鞋子都没穿便冲出屋子,只瞧见一抹清冷的白色消失在了温柔的夜色中。
祁火上下打量了一下满身狼狈的婉影,垂着脑袋钻一溜烟进了了屋里,大力甩掉靴子,一头栽到了床上。冷风从四开的门外吹进屋里,片片红色的幕帘随着风乱舞,火红中是萧冷的孤寂。婉影随着残喘的风进了屋,心里满是莫名的慌乱,她看着床上犹如受伤小兽的他,心里更加烦闷。
祁火拉过绣满喜字的被子将头蒙住,低声说:“累了,睡吧。”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婉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婉影的泪水在眼框里转着圈的要出来,她没想到,她的新婚之夜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喃喃的唤了声:“祁火。”
一片的静默。
婉影脱下罗袜,向床里挪了挪身子,又轻唤了句:“夫君。”
他回过头,眼神落在了绣满富贵花的床帏上,好似中邪般笑了笑,说:“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莫不如做个好人,送七哥个人情,留住殿下的清白。”
婉影一双眼睛如波,急道:“你给本宫说清楚!”
“我真的比不过北邪。武艺,学识,七哥样样都在我之上。跟我只是委屈了你。我不该向皇上催婚。”他转过脸去,继续说,“你走吧,明日我去和七哥说明白。”
“祁火,你到底想怎样?”
“你走。”他叹了口气,忽然起身,“不对,该走的人是我。”
婉影看着他阴郁的脸,又可气,又可笑,她忽然轻笑一声:“你是不是吃醋了?”
祁火皱着眉头,一脸的凝重,道:“长公主好好休息吧,臣换个屋子睡。”
他麻利的起身合衣穿靴。
她抓住他的红衣,在他身后低声道:“祁火,别走。”
他轻轻脱下被她紧握的外衣,大步离去。
“你给本宫回来!”
他转身关上房门,恍若未闻。
婉影抄起床边放着的苹果重重的朝外砸去,苹果打着旋,正好砸中了桌子上的九龙翠玉果盘,盘子里的红枣、绿仁果、核桃等散落了一地,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动。她不觉解气,光着脚去拿琉璃红玉花瓶,举起花瓶朝门上重重的摔了过去,‘嘭’的一声,犹如百顿炸药爆炸般响亮。花瓶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她又举起另一只,直朝窗户砸去。
一双红瓷瓶终于合二为一,一地的红瓷片,细细碎碎反射着红烛发出的惨淡的光。
婉影气的浑身发抖,忍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不懂,如果他爱她,为何他能如此绝决狠心,在新婚之夜抛下她独自离去。也许,紫藤花下深情的拥抱和浓情的吻只是个美丽的意外。她要厌恶他,永远的厌恶他。他这个鄙人,粗人!她厌恶他,恨他。
她真的不懂,就是因为北邪,他就能这般无情的待她?她真的不懂,不懂祁火的心。
她留下一道苦涩的清泪。
此夜,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