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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羽在那几件破家具中走了一遭,就各回各的寝室了.毕竟,那房子里的土多得就跟坟地似的,睡在里面,就跟活埋似的.
我犹豫了半天,也开不了口告诉美人鱼和可可我的乔迁之喜.可可问我:”你怎么了?欲言又止一晚上了.”我说:”没事,没事.”美人鱼说:”有什么话你直说,只要不是抢了我和可可的男人,怎么都行.”我心想,我还真不是抢了你们俩的男人,我是惦记着跟我自个儿的男人走.于是我说:”行,我说.”我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我和阿羽找了间房子,明天搬进去.”美人鱼和可可愣都没愣,直接嚷嚷上了.什么你这个见利忘义,处心积虑的东西,什么你把我们俩扔下,我们俩可怎么活,什么你明儿搬走,今儿才告诉我们,这和私奔有多少区别?我耷拉着脑袋,有多少听多少,一边听还一边说:”是是是,组织批评得对,组织批评得对.”
错误人人会犯,但态度端正的是难能可贵.所以,美人鱼和可可在我的不亢只卑下,理不屈但词穷了.说着说着,可可说:”那,我和大飞能去你们那儿打牌吗?”我说:”能能能,组织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美人鱼一看可可倒了戈,也不孤军奋战了.她说:”你搬,我也搬,明儿我就去和班长哥哥商量.”可可喜形于色:”你们都搬走了,我就让大飞搬进来.”我越听越听不下去了.我拍案而起:”你们这些新时代的知识分子脑子里除了男人就别的了,这成什么体统?”说完,我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了.
嚷嚷累了,美人鱼正儿八经地说:”你这简直是吸毒,而且量还一天比一天大.”我萎靡不振:”是啊,我就是在吸毒啊.”可可问我:”你还打不打算戒?””戒,一定戒.”我打了个呵欠,又说:”美国,我的戒毒所.”
第二天中午,我和阿羽去买东西.从床上铺的盖的,到厨房里煮的炒的,再到擦桌子擦地的,我越买越忘乎所以.直到我驻足在电视冰箱洗衣机前,阿羽说:”宝儿,这些咱下次买,行吗?”我说:”下次?下下次也不买.”我又说:”咱俩这种上了精神层次的人,用不着这些物质的玩意儿.”
我和阿羽,外加我们购买的铺盖和锅碗瓢盆,通通上了一辆自行车,跟演杂技似的在马路上移动.车筐里插着扫帚还架着锅,车把上挂着香皂肥皂还拴着簸箕,后车座上坐着我,我还抱着棉被和暖壶.演杂技的当然是阿羽,他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提拉个盆.我长这么大也没这么引人注目过.
在路上,我和阿羽达成了一个共识.以后,我们管那间房子叫做家,管回那间房子叫做回家.
回了家,阿羽把比床大的床垫搬到了地上,至于那光板床,他说:”这是咱的桌子.”后来,他回寝室去拿枕头,我在家里擦上擦下.阿羽是带着钥匙走的,可他回家后还是敲了门.他说:”老婆,开门,是我回来啦.”我拖着拖把跑去开门,然后说:”老公,你回来啦.”阿羽二话没说,抱着枕头抱着我回了卧室.那个拖把,我一松手,就咣当摔在了地上.
我们在散发着纤维味道的床单上和棉被下**.我看着阿羽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顶楼充足的光线打在阿羽的头发上和汗水上,让它们鲜艳而闪闪发光.我裸露在棉被外的缠绕着阿羽脖子的手臂,白得耀眼.我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如同以往那样害怕在光天化日之下迎合并且呻吟,因为,这是我的家,我和阿羽的家.阿羽的汗水滴下来,滴在我的鼻尖,我觉得痒,于是伸手去擦.阿羽按住我的手,他的汗水一滴一滴滴下来,他说:”宝儿,别擦.”我说:”嗯,我不擦,不擦.”
阿羽在我的怀里说:”宝儿,我愿意为你流汗,流血,流泪.”我摸着他柔软的头发,问:”你愿意为我死吗?””我愿意.””这世上,你愿意为谁去死?””你,还有我爸.””没其他人了?””没了.””圆圆呢?””我不愿意为她死.””为什么?””不为什么.””我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不欠她,你欠我.””为什么?””因为你大半的爱给了她,少半的给了我.””宝儿,别胡思乱想.”我不想了.我笑了.有汗水顺延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流到我的脖子上,我觉得痒,但是我没有去擦.
吃过晚饭,我和阿羽去附近的市场上买了一块花布.回家后,我把它扯成几块,有的当了桌布,有的钉在了一个劲儿掉墙灰的墙上.我看着阿羽钉钉子的背影,说:”谢谢你.”阿羽回头问我:”你希望我们相敬如宾吗?”我又笑了.
阿羽去厨房烧水,直到水烧开了才回来.我知道他在打电话,在和圆圆打电话.卧室的门关得紧紧地,连条缝隙也没有,我听不见卧室外的任何动静.我趴在床垫上背托福的作文题,背了两篇半.我心里踏踏实实的,我知道,阿羽会回来,哪怕他和圆圆打三个小时的电话,他也会回来,回到这个床垫的另外一边.我也知道,我会走,走到一个哪怕我喊破了嗓子,阿羽也听不见我声音的地方,在那里,我会忘记他.这一切都这么尽如人意.
阿羽端着洗脚盆进来,盆里已经有了热腾腾的水.我从床上蹿起来,嬉皮笑脸地说:”皇上,这应该是奴婢做的.”阿羽把盆放下,说:”奴婢,您先洗着,皇上这就给您拿擦脚布去.”我捧腹大笑,站在床上直到阿羽回来.我说:”皇上,来给奴婢脱袜子.”阿羽蹲在我面前,给我脱去了一只,又一只.我把脚放进盆里,说:”你也一起洗.”阿羽说:”不不不,皇上怎么可以和奴婢一个盆里洗脚.”末了,阿羽的脚还是放了进来.我的脚踩在他的脚上,格外小小的,白白的.
之后,我们七扭八歪地倒在床上背书,他背他的,我背我的.收音机里流淌出知名的或不知名的调子,掺和上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来的风.我枕在阿羽的胸前稀里哗啦地翻书,说:”我还要背十五篇作文才可以睡觉.”阿羽拍我的脑门儿,说:”宝儿,请面对现实.”我一翻身坐了起来,再一打滚,到了光板床旁边.我端坐着说:”我一定要背完这十五篇.”阿羽的手不依不饶地伸向我,伸进我的睡衣.于是,那十五篇作文飘着飘着,飘去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