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阿羽回家疗伤疗了三天,直到他那有目共睹的是让人扇耳光扇出来的指印淹没在他黝黑的表皮下.他在电话里对我说:宝儿的巴掌惊世骇俗.我还谦虚:三成力而已,三成力而已.可事实上,我是用了十二成力,以至于在后来的数日里,我的手不碰也疼,碰了比不碰还疼.我对阿羽说:我以后再也不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了.阿羽拖着长音儿说:这才对,知过必改还是好同志.我说:好同志再也不用手打人了,好同志下次脱了鞋用鞋底扇.
我并没有马上投身于毕业设计中,因为每次我们小组开会讨论的时候,大飞组长一开口就说:同学们,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只有三个多月了.听了这话,我们这些本来一本正经的组员反而如释重负了.我们说:咳,还有三个多月呢啊.之后,就散会了.
同一段时间对同一个人来说,可长,也可短.就好像我觉得游八个小时戏很容易,但是学八个小时习难于登天一样,如果这三个多月的终点是毕业答辩,那么我觉得绰绰有余,但是如果它的终点是我和阿羽的天各一方,那么,我忌惮时钟的奔跑,日月的旋转,还有我一次次的睡去和一次次的醒来.
阿羽报了雅思考试,而我,报了托福.
我报名的那天晚上,在寝室里给可可染头发.可可说:一会儿我也给你染点儿.我一边在她脑袋上揉一边回答她:我姥姥不让我染.可可说:其实你也不用染了,反正你没几天就出国了,到了国外,黑毛比黄毛漂亮.可可说没几天,于是我的手停了.我咬了咬牙,把塑料手套脱下来交给了一直看着我和可可的美人鱼,我说:你来吧.说完,我跑出了寝室.
我一口气跑到阿羽寝室的楼下,在他们窗户底下喊:阿羽,阿羽.猴子哥探出脑袋,问:妹子,啥事啊?我还没说话,阿羽就把猴子哥拖到后面去了.他说:宝儿,我这就出去.
我抱住阿羽,说:我们不分开,行吗?阿羽说:行.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分开之前不分开了,行吗?我词不达意了.我们不分开,不分开.阿羽安抚着我的不安,用他的语言和肢体语言.我抓住阿羽的手,摩挲着.我说:阿羽,我们,找间房子吧.阿羽抹去了我沾在睫毛上的汗水,说:好.
阿羽的应允驱逐走了我胸腔中满满当当的慌张,它空了,什么也没剩下.
转天一大早,我白着一张脸黑着两只眼就直奔了学校附近的房屋中介所.我一个人去的,而且,没告诉任何人.我的脚步仓促而拖沓,时不时地撩拨起地上的灰.中介所里坐着一个大妈,头上顶着五颜六色的烫发卷.我问:有附近的独单吗?大妈说:没有,只有偏单.我扭脸准备出门,大妈叫住我,说:这偏单比独单还便宜.我回头问:多少钱?五百.我先看看行吗?行,五十块看房费.我又扭脸准备出门,大妈又叫住了我,说:看了觉得满意,就不用交看房费了,不满意,再交.
我和大妈去看房了.我走在她身后,盯着她丰腴的屁股和花哨的脑袋,胃里莫名其妙地翻腾.我身上挂着城市的烟尘和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有的结着痂有的流着血的感情的伤,灰头土脸地行走在这个应该和我没有任何交集的女人身后,我扪心自问:我要去哪儿,我要去哪儿.
那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一幢六层楼的顶楼.主人搬了新房,这套旧房留下来出租.里面有一个木头衣柜和一个玻璃茶几,一张床,还有一个比床大的床垫.大妈喋喋不休地说:多好啊,多好啊,家具这么齐全.你们什么也不用买了.我说: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我给阿羽打了电话.我说:两室一厅,有几件破家具,五百块.阿羽说:你去看房了?怎么不叫我一起去?我打算把生米煮成熟饭再通知你.煮熟了?没有.阿羽笑了,然后说:煮吧.我挂了电话,对正在厨房里寻摸的大妈说:行,我租了.我又和大妈回去了中介所,交了中介费,交了订金.大妈从厨房里搜刮走的刷子,是红色的.
再转天,阿羽和我一起去正式签订了合同.他不同意我自己去,他说:这事儿男生怎么可以袖手旁观?他又说:宝儿这么没心眼儿,让人算计了怎么办?我问:你是说我缺心眼儿吗?
我把房子的钥匙拴在钥匙圈上,在食指上转,叮啷叮啷的.阿羽拉着我的手边走边说:老婆,新婚快乐.我的手一颤,钥匙圈飞了出去,叮啷叮啷地摔在地上.阿羽把它捡起来,拉着我继续走.我轻轻地说:老公,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