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将军夜宴开始之时,在京城的另一端,林长丰带着一队差役,快速地走进了一家妓馆。
那家的老鸨迎上前,畏畏缩缩地问了一句:“林捕头怎的又来了?那天……不是已经盘问过了么?”
林长丰板着脸,抬手一挥,下令道:“将云秀儿带走!”
手下齐应喏,按着腰间大刀就往楼上跑去。
一时,妓馆里惊乱成一团。
老鸨吓了一大跳,想去阻拦,已经来不及,慌忙回身,扯着林捕头哭嚎起来:“林捕头啊,咱们这儿可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没犯啥子法,您这么能这样做?太欺负人了!真是太欺负人了!……天啊,没法活了!”
这时候,差役押着云秀儿下来了。
云秀儿被两个差役提着,挣不脱,吓得花容失色,只能眼巴巴地瞅着老鸨,口中哭嚷着:“妈妈救我!妈妈救我!”
“林捕头,您不能……不能抓走我女儿啊……”
“滚开!”
林长丰满面厌恶地挥开老鸨,喝道:“再敢阻拦公差办案,连你也一并提了去!”一声喝,吓得老鸨立时缩了回去,闭上了正欲哭嚎的嘴。
“走!”
“妈妈……妈妈……救我……”
云秀儿凄惨的哭叫声随着衙役的离去而渐渐消失,只余下满场余惊不止的寻欢客与**们。
黑夜中,五鼓巷与齐林巷交界处,一只黑猫敏捷地落在墙头上,碧绿的猫眼显得分明明亮、渗人……
开国公府上,宣威将军宴中。
“中了!”一片叫好声响起。
玉燊手执矢,站在壶前方,笑得矜持而得意。
太常寺卿之孙燊善投壶,京中闻名久矣,或可百余反。
笑着时,玉燊悄悄打量了四周一把,然后,走向正与萧宏说话的柳旋,微微躬身,将矢递了过去。
“宴饮之乐,不只在谈天说地,游戏也不可少。燊观韩舍人今夜未有动,不免可惜。投壶一项,文雅易玩,韩舍人不妨也来投上一投?”
柳旋闻言,并不接手,只静静瞧着他。倒是萧宏听了,微微皱眉,瞧着柳旋,开口替她婉拒:“韩老弟不耐烦玩这个的,莫要为难他。”
是不耐烦,还是不会玩?玉燊暗自嘲笑着。虽则被萧宏阻拦,他倒不肯退,反而继续劝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投壶,乃由射艺演化而来。不习六艺,敢称君子?啊,燊言中之意,并非指韩舍人非君子,还望大人莫误会。韩舍人乃是今科状元,六艺定然也是高人一筹。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玉燊打得一肚子好主意,言语相激,这般情形下,韩一柳仍不肯接战,那是最好,不出今晚,京中都会知晓,今科的状元郎啊,竟连六艺都没学好;若是肯应战,他便可借此机会,与韩一柳比试一番,好叫众人知道,他与那状元郎,孰高孰低。
“韩老弟真不耐烦玩这个。”萧宏有些不高兴了,明明他都已经开口了,玉燊还要继续纠缠,不知道这个玉燊在搞什么鬼?!
“你想与我比试?”柳旋挑眉。玉燊挑衅之意太明显,除非她瞎了,才看不见。
不过,既然他想玩,她倒不介意奉陪。
“不敢,不敢。”玉燊垂头笑着,顿了片刻,又接着道:“只不过想与韩舍人讨教下技艺。”
“呵……”柳旋轻笑,勾起唇角,不再看他,而是对萧宏道:“大哥也来?”
“哎?……韩老弟,你忘记了,哥哥我也不喜欢玩这个。”宣威将军是武将,天生不喜欢投壶这种文绉绉的游戏。
“按咱们在滁州那时的玩法,也不来?”
“在滁州那会儿的玩法?”萧宏恍然大悟,大笑出声,高声应道:“好!哥哥我也来!——去取我的弓来,两把都取来。好久没跟韩老弟一块儿玩了,今晚定要尽兴!对了,还得上十坛烈酒!要快!”
取弓?还要烈酒?
投壶哪里用的着弓?
正当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时,柳旋已经从容地接过了一把强弓,并对侍从道:“将弓给玉大人送过去。”
“……”玉燊被迫接下弓,眼中尽是迷茫。
这时候,柳旋试了试弓,慢条斯理地说着:“方才,玉大人也说了,投壶源自射艺。射艺,自然是弓射之艺。君子六道,射艺才是本源,至于投壶,不过小戏耳。你我既是君子,要讨教的,自然该是射艺。玉大人,韩某说的可在理?”
“自、自然。”玉燊面色变得有丝难看。不过,射箭,他也习过,倒也不怕。
孰料,柳旋却不按常理玩儿。
侍从又呈上两条黑布,仍是一人一份。
“诸位大人,请退后些。”
众人不明,还是依她所说,往后稍稍退了些。
“接下来,我与玉大人比试射艺。我二人都用黑布蒙住眼,相对而立,间隔五米。随后,由——便由萧大哥来吧,由萧大哥往我二人中间高处抛出两枚铜钱。玉大人,你我二人,谁射中铜钱,算谁赢。一共十枝箭,十坛酒,输一枚铜钱,就得干了一坛子酒。”
哗啦!刚退了半步的围观人群火速又往后退了一大截。
蒙眼射箭啊!
这不是开玩笑么?!本来就黑灯瞎火,还蒙眼射箭,别说射中铜钱了,先别误伤了旁人再说!
“这……”玉燊撑不住了,额头开始冒冷汗,手中的弓箭差点握不住,继而,恼羞成怒起来,斥道:“韩大人开什么玩笑?人命岂能儿戏?!”
“玉大人的意思,是没胆玩咯?”
“我……”玉燊自然不想答应,可是,不答应的话,自己怎么下台?岂不显得自己先怯了?这会儿,他只觉得,身上要被他人的目光烧穿,众人已经开始暗自嘲讽起他来……
玉燊已经露怯,柳旋也不再咄咄相逼。
一旁的萧宏倒是跃跃欲试,正要过去顶替玉燊的位置,不想,却有人抢了先。
“我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光禄寺卿府的周启明,羽林卫中参将。
韩一柳,乃是文举状元,周启明,则不只是世家公子,还是实打实的武举探花。这场比试未开始,可胜败如何,不早一目了然了吗?
周启明突然冒出来,解了玉燊的困境。他迫不及待地将弓箭递给周启明,口中还要强撑道:“既然周参将兴致高昂,燊便将机会让给周参将。接下来,周参将可不要放水,好好地与韩舍人好好比试,让我等也有幸目睹一场高超比试。”
周启明只是接过弓,并不搭话,随后站到指定的位置,与柳旋相对而立。
对这位颇负争议的韩舍人,周启明也甚是好奇。以前只听说他是个文官,却不知道,原来也身负绝技?好奇之下,原先因听多了流言而对韩一柳产生的那些不喜瞬间轻了许多。
大凡武人之间,向来都是如此,英雄惜英雄。
等到两人都绑上黑布,搭好箭,萧宏大声提醒他们一句后,用内力将两枚铜钱掷出,却不是往两人中间抛去,而是故意将铜钱抛向了远离人群的另一边。
耳翼翕动。
柳旋与周启明同时往一个方向跃去,半空中,两人同时快速射出一箭。又,几乎是同时,柳旋微微偏头,往腰间箭袋一抽,拉弓松弦,又一只羽箭消失在夜色中。
尘埃落定。
两人解开蒙眼黑布,回到萧宏面前。
没了安全之虞,宾客们又聚拢了过来。
“怎样,射中了吗?谁射中了?”
“定是周参将!定是他射中了!”
“箭呢?”
“箭都没捡回来,你怎么知道是周参将?”
“这事不是明摆着嘛?瞎猜都能猜中!”
众人七嘴八舌中,侍从抱着两只箭小跑回来。
萧宏接过箭,仔细端量了一阵,开怀大笑。
众人见那箭头上都穿着铜钱,纷纷张大了眼。
“原来,两人都射中了?周参将射中是常理,怎的韩舍人……真看不出啊,韩舍人的身手如此了得!”
萧宏正笑不可抑,听了旁人的话,突然出声道:“错了!”
“错了?”
“怎会错了?明明两只箭,箭头上都穿了铜钱——啊!难道是周参将一支箭穿了两枚铜钱?不对,不对,这里分明是两只箭。哎,将军,您别卖关子了,把大家都搅糊涂了!”
谁叫你们看不起韩老弟?萧宏心道,活该折腾你们!
“是韩老弟一个人射中了两枚铜钱。“
“什么?”
“怎么可能?”
质疑声中,萧宏将两只箭的尾部露了出来。只见这两只箭的羽毛是同一种颜色,与柳旋配着的箭袋中剩着的那些一模一样,而周启明腰中箭袋的羽毛颜色却是另一种,一看就不同。
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众人都呆住了。
周启明也是一副怔愣的模样。他预想过自己会失手,也预想过这位看起来颇为高不可攀的天子近臣也许真的射艺了得,可他不曾料到,自己既失手,又被对方赢得这般不留余地……
“天……”不知是哪位大人失神低呼。
在场唯有两人自在有余,其一是赢也赢得如此咄咄逼人的柳旋,其二,便是早知道她的厉害的萧宏。
只听萧宏笑道:“韩老弟,一别经年,你的技艺还是这般精湛!在滁州时,哥哥我老赢不了你,那时还不肯服,以为那儿是你地界,连老天爷都帮你。如今,大哥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