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已经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时辰,现在已是黄昏时分,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有的约了三五好友在街边小酒馆里热闹谈笑,有的手里提着满满的东西脚步匆匆地往家赶。三月七突然有了种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一件事需要自己,自己似乎与周围这一切都毫无关系,甚至与这个世界都毫无干系。三月七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又不知走了多久,她走过了一个偏僻的小巷。这里居然有一家小酒馆,但这里分明不会有太多人来,想来这酒馆的生意也不会好。三月七突然想,也许这家酒馆的掌柜会需要一位客人。于是,她走进了这家酒馆。
酒馆的掌柜是个头发花白、背有些驼的老者,他佝偻着又干又瘦的身子迎了上来,热情地问客人需要什么。三月七要了壶酒和几个小菜,在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酒馆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酒菜很快上来了。掌柜热情地说了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之后就去了后院不再出来,留三月七一个人在前堂。
三月七抿了口酒,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酒太过于劣质,让人喝在嘴里却苦在心头。三月七笑了笑,这酒馆能开到现在真是不容易。手上却仍旧倒了酒端到嘴边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三月七慢吞吞地喝完了酒吃光了菜,叫来掌柜结账。掌柜很客气地问了问酒菜怎么样。三月七道:“还不错,酒越喝越让人清醒。”掌柜开心地道:“人总是要清醒些才好,客官喜欢的话下次再来。”
看着掌柜脸上的笑,三月七心情也好了起来,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也是件不错的事。
暮色沉沉,三月七又开始漫无目的地走,夜露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角,她不知道要走向何处。她现在与这世界的联系似乎除了归羽山庄外就再没有别的了。三月七忽然停了下来,她想到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与自己还有关系的地方——冷梅小园。想到这,三月七又有了劲儿,辨了辨方位,她施展开轻功,一路往冷香小园而去。
风过林动。沉沉的夜幕下,只听得夜枭的嘶叫。三月七正站在记忆中冷香小园的地方,可眼前看到的却让她大吃一惊。眼前分明是一片荒山,哪里有半点建过庄园的迹象?这荒山似已荒了十数年,可冷香小园分明十年前还在。难道自己找错了地方?三月七跃上枝头重新确认了方位,又在附近走了几遭,她甚至还找到了那块曾在上面睡过觉、在底下的窟洞中藏过偷出来的糕点的青石。这里是冷香小园没错!可是为什么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三月七愣了好一会儿神,想在附近找个人问问,可这三更半夜哪里会有人?三月七呆站了一会儿,突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想到一个人,一个专写江湖佚事的人。
到归羽山庄时,秋白羽屋里还亮着灯。三月七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秋白羽似乎正准备休息,看到三月七进来,眼里泛起笑意,语气仍旧淡淡道:“你回来了。”
三月七走近,站在他面前,“我有件事想问你。”
秋白羽点了点头看着她。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山庄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事?”
秋白羽闻言,眼里似有某种光芒迅速闪过,面上却只奇怪地看着三月七,“难道有这样的怪事发生?”
三月七有些失望,“连你都不知道吗?那还能有谁知道呢?”后半句她像在喃喃自问。
看着失望的三月七,秋白羽的眼神里似乎有些不忍心,又道:“如果这样的事真发生了,只能说明那山庄主人不想别人知道一些事,你说是吗?”
三月七一叹,轻言自语,“为什么会不想别人知道呢?”
秋白羽安慰地一笑,“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不是吗?”
三月七失落地转身缓步离开,“你早点休息吧。”
听见三月七推开隔壁的门进了屋,秋白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一早,三月七准时出现在秋白羽的房中。照例喝完了粥,三月七就催着秋白羽赶紧写书稿。秋白羽奇怪地看着她,继而一笑,“虽然书稿很重要,但生活也同样重要。”说着转动轮椅到前园里舒展身体去了。
三月七跟上去,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多写点也是好的。”
秋白羽闻言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三月七,忽然道:“其实你不必为难,人各有天命,我不会怪你的。”说完冲她轻松地笑笑。
三月七看着秋白羽的背影,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其实如果你启用庄里那些机关巧术,我未必能杀得了你。”说着她伸手把秋白羽右手边的一根花枝轻轻折断。奇怪的是,枝虽已断,却没有掉落,好似有跟线把断枝吊住了一般。仔细看过去,那花枝的中间竟真有一根极细的线连着。
三月七看着那根线淡淡道:“如果这根线断了,是不是会有数百发铁弩齐射过来?而你左前方的花盆会在同一时间与你所在的位置调换,既能保护你不被铁弩所伤,又能让你从花盆底下的秘道中平安离开。这一变化几乎在同一瞬间,我就算能反应过来,最多也只能全身而退,但决计是伤不了你的。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秋白羽看着远处的朝霞,静静地听着三月七的话,许久未发一语。过了很久,他似乎叹息了一声,语气不再那么平静,“如果你这次失手了,你打算怎么办?”
三月七一震,她当然知道秋白羽的话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失手失信对于一个职业杀手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没想到秋白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一天,两人都再无言语。
又是一个星辰满天的夜晚,夜空中繁星闪烁,或明或暗。明日定是个好天气。三月七的房中并没有点灯,她就着透入房中的星光,拿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擦拭着通体漆黑的剑。手腕一抖,剑身泛出点点磷光,与窗外的星光交相辉映。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把剑曾经并不属于她。那时她才初出茅庐,想要能每天有饱饭吃,就得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想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就得让别人知道她的价值,所以她接下了由岭南几家大镖行出资悬赏的雇杀令,杀掉了当时最为岭南镖行忌惮的茂林一虎陆天霸。这柄剑就是从他手里得来的。这几年来,她更清楚地了解到,只有别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色会变,才意味着她有了生存的资本,所以她不会让自己的名字成为毫无意义的符号。所以,她现在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推开了秋白羽的门。这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个夜晚,事情该有个了结了。
她一推开秋白羽的门,雁乐就已经站在了秋白羽的侧前方对着她。她没有看雁乐,只是静静看向秋白羽。秋白羽也在看着她。他看到了她手里的剑,可他的笑还是如常的温暖,“我准备好了。”
三月七走前了几步又停住,看着秋白羽道:“你不闭上眼睛吗?”
秋白羽看着她,“能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是件不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