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没有再说话,双眼如往常一般平静。她的周身慢慢散发出逼人的寒意,她的手一动,雁乐的剑也出了鞘。“当”一声,雁乐的剑已断,三月七的剑也同时指在了秋白羽的咽喉。三月七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剑尖离秋白羽的咽喉只有一毫,秋白羽也已感受到了剑上的寒意已透肤而入,但他还是静静地看着她。剑上的点点磷光映在了秋白羽眼里,竟又是一幅璀璨星光。三月七忽然发现自己的剑在抖,她的脸色变了。剑在抖只能说明握剑的手在抖,握剑的手在抖,只能说明驭剑的心已乱。手已抖,心已乱,还如何杀人?三月七的额上沁出了汗珠,她知道自己今夜是杀不了眼前这个人了。剑忽然被撤回,人已奔出了房间。
“小七。”秋白羽转动轮椅追到门口,看着院里她的背影。
三月七的身形一震,却是没有回头。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可是她不敢回头,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咬了咬唇,她跃上高墙,消失在夜色中。满天的星光下,只余下轮椅上那人的一声轻喃:“小七”。
三月七已经在小巷内的酒馆待了好几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也不知道除了喝酒她还能干些什么。酒是苦酒,可喝多了也就不觉得苦了。三月七以前见过别人唱得酩酊大醉。可为什么她却越喝越清醒,非但清醒了,许是被苦酒泡得久了,腔膛里的一颗心也苦了起来,可是除了喝酒她又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小酒馆的掌柜又给她送来一壶酒,看着她双目失神的样子,叹了一声,“唉,自古多情空余恨。”
三月七忽然笑了,看向那掌柜,“你这掌柜,怎么就知道我是为情所困了?”掌柜本已转身要离开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心情不好独自喝闷酒的姑娘家有几个不是为了情?”
三月七一愣,继而失笑,“你这一说到是那么回事,看来我也不免流俗了。”
掌柜又笑了,“非但你不能免俗,这世上又有几人可以免俗?若是能免俗,这事上岂不少了许多痛苦?”
这掌柜说起话来到也一套一套的,三月七也很开心能有个人说话,“这么说来,掌柜你也是经历过这许多痛苦,才酿出这么苦的酒。”
“他酿的苦酒可都是给别人喝的,你说是吗,鬼灵通。”掌柜还没开口,门口已传过来一道阴冷的声音,同时门口忽然多了四个手持宝剑的灰衣人。
听到这声音,那掌柜的身子猛地一震,转过身看向那人。
三月七发现此时这掌柜的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驼了,眼里还射出了精光。她突然想起了“鬼灵通”这个名字。那是她从秋白羽书房的《江湖异客录》这本书上看到的。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个绰号“鬼灵通”的人,据说江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但别人若想问他问题,须得替他杀一个人。因此不论是因他而被追杀的人,还是怕他泄露秘密的人,无不欲除之而后快,许是仇家太多,三十年前,他就已经从江湖上消失了。难道,这干瘦的掌柜就是昔日的“鬼灵通”?
门口的一个灰衣男子看着这又干又瘦的老头狠狠道:“你藏了三十年,可让我好找啊。”
鬼灵通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想不到你竟恨了三十年。”
“何止三十年,就算到我半截身子入了土,我还是会用牙齿把你的肉一口一口咬下来,将你的血一口一口喝干净。”说着,他手里的剑已经出鞘,直指鬼灵通的咽喉。这一剑似是聚了三十年之力和三十年恨意,任何人都无可直击。
鬼灵通既是以灵通见长,想必拳脚功夫偏弱,三月七不禁替他捏了把汗。果然,鬼灵通被步步逼退,仗着点轻功左闪右避,要想还手是不可能了,但长此下去也必定吃亏。灰衣人已经刺出了三十二剑,鬼灵通额上已然见汗,不出四招,他必毙于灰衣人剑下。突然,灰衣人的剑尖对上了另一个黑色的剑尖,黑色的剑尖上有一道幽蓝的磷光一闪而过。灰衣人两眼爆**光,“夜磷剑,三月七?”
三月七看着他不语。
听到灰衣人的话,门外三人先是一愣,后又齐笑了起来,一人道:“想不到三月七还有脸活在这世上,一个任务失败的杀手居然还没有自我了断。”
“要我是她,早都自刎谢罪了。”
“就算不自刎,我也决计不会再让别人识出我的身份,那可比死更难受。”
“哈哈哈……”几人一唱一搭,说得起劲。
三月七似未听到那几人的言语,神色未变,握剑的手也仍旧平稳。
灰衣人看着三月七的手,“你要救他?”
三月七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他。”
灰衣人似松了口气,“那你先问。”
三月七又摇摇头,“我的问题一时半会儿问不完,况且我也不喜欢别人在旁边听着。”
灰衣人的神色一变,“那你的意思是?”
三月七依旧淡淡地道:“你今天恐怕杀不了他了。”
灰衣人脸上的肌肉一跳,“你想让我再等三十年?”
三月七露出歉意的表情,“抱歉了。”
灰衣人似不甘心,可就凭刚才三月七出手那剑之快之准,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眼里一时翻涌起无数不甘和恨意,可最终他还是撤剑转身而去——一个能为复仇隐忍三十年的人,又怎会是个冲动之人?看着灰衣人离去的背影,三月七忽有些不忍。
“你为什么要救我?”鬼灵通坐了下来。
三月七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你为什么不出手?”眼睛看向鬼灵通紧扣的左手。三十年前江湖流传着一句话:江湖大小事,天不知,地不知,人不知,而“鬼”知。这个“鬼”就是指“鬼灵通”。昔日扬名江湖的鬼灵通,岂是个任人欺凌而毫无自保能力之辈?他的左手握着的,大概就是当年令人闻之色变的“鬼符”,“鬼符”一出手,就算没有当年的威力,也足以为自己解围。
鬼灵通看了三月七一眼,叹道:“本就该还这笔债了。”
“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一个已悔悟的人,总不该太早死去,你说对吗?”三月七喝下一杯酒道。
鬼灵通苦笑,转问道,“你说你有问题要问我?”
三月七忽然放下酒碗道:“听说你回答问题的条件是替你杀人,我刚才是不是应该把那人杀了?”
鬼灵通一笑,“那是三十年前了。”
“现在呢?”
“现在喜欢更实际的东西。”
“比如说……”
鬼灵通展眉,“当然没有比银子更实际的东西了,你说是吗?”
轮到三月七一叹,“我的银子要杀人才能得来,可惜我没有杀人。”
“所以你也没有银子”。
三月七无奈地点头。想了想又道:“你还有卖不出去的酒吗?”
鬼灵通笑了,“很多,而且比你现在喝的更好。”
三月七也笑了,“也许,我可以帮你处理掉这些酒。”
鬼灵通从酒窖抱出来几坛酒,拍开封泥,“这一坛酒就值一百两银子,一个问题一杯酒,先喝再答,如何?”
“好。”三月七端起一杯,才喝了一口,她就已苦得说不出话了。这酒比刚才的酒至少苦十倍。三月七觉得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苦的东西了。
鬼灵通笑了起来,“这是七苦酒,比你之前喝的三苦酒多加了四种苦药,你说值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