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门后韩流之在四周转了圈,才伸手摸了袖中的木牌——“角”。唇角不经意的勾起冷笑:“二十八星宿的名字,用来做客房号么。”眼眸微冷,走到他与秦可言订的房门口,将木牌挂好,目光随意扫了眼对面的门牌——“轸”。隔壁则是“斗”。门牌是客人自己挂上的,所以并非按二十八星宿所对应的位置摆放。“只用名字而已?”嘴里喃喃,却也不多想,转身回了房。
秦可言在里间生了半个时辰闷气,终于还是睡了。韩流之在外间的灯前擦着流光,倒是在思索着这客栈中的玄虚,这客栈中有多少图谋不轨的人,大抵都是为了秦可言而来。他费心费力藏了许久的消息,终究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他有了几分担忧。以他一人之力,如何护得秦可言安稳?
正当他神思游移,房门响起了敲门声。韩流之微顿了顿,才起身开了门。刚才的扛刀大汉站在门外,刀不在肩上,扛着的倒是一大坛酒。酒香浓醇馥郁,从被拍开的泥封处散开。韩流之一闻,眉头便舒展开:“好酒。”
侧身让了让,大汉嘿嘿咧着嘴笑着,步入房内。外间与内间之间又有一道镂花木门隔着,他们也就不避忌,径自在外间桌边排开一排酒碗,大汉沉声一提,单手拧着酒坛边缘,另一只手和着倒酒的手不停将酒碗移到单手倒出的酒水下,撞走已满的碗。“铿铿”的清脆声音响开,碗也被打到方桌四角,然后整整齐齐列在桌子上,中间那碗倒尽,酒坛也恰好空空,一手甩开酒坛,控制力道恰让它滚落一旁不发出声响。
两人分立方桌两旁。
韩流之轻笑,举起一只碗,对着大汉一敬:“兄台未曾携刀前来,是将韩某当作朋友了。”一仰头,一大碗酒不过喘气的工夫便已饮尽,抹了抹下颔的酒渍,对着大汉一摊手,道:“请。”
大汉哈哈一笑,大手一捞,一碗酒跳到手上:“韩兄弟见外,能与他们那些人对上一对,心不惊,气不喘,褚甘佩服!这朋友,褚甘交定了!”说完便是一碗酒下肚。
韩流之拍了拍手掌:“好!今晚不醉不归。”手下一使力,方桌转动起来,桌上酒水却不洒掉分毫。大汉咧嘴大笑,手一捞,又是一碗酒下肚,桌上剩下的酒碗未被碰上丝毫,抹抹嘴边的酒水,手一甩,碗向着窗外丢去,砸在酒楼外边的空地上。
韩流之瞥了眼内间正熟睡的秦可言,双手抱拳:“多谢褚兄。”褚甘眉梢一扬,浓眉高高飞起,大手又再向着转动的桌案探去,韩流之左手指掌并用,拦住打掉褚甘的手,右手顺便带起一碗酒:“褚兄莫要贪心,这碗是韩某的。”
褚甘嘿嘿笑着,摸了摸鼻头,捞起一碗:“这碗已经在我手上了。”话未尽,酒已尽。
开怀畅饮,心中也舒畅不少,与这般江湖人一道,韩流之莫名的觉得喜欢,不必拘束,再多的烦忧也忘了。如此肆意,倒是让他想起了在空幽谷的日子,蓦然心中一滞。
还不够,还得再喝!
醉了忘了,或许便会好了。
褚甘的手打向韩流之,就要去抢韩流之的手探向的碗,挤眉弄眼:“喝个酒还想着自家媳妇儿呐。”韩流之无奈,失笑出声,手迅疾抓起自己的那碗酒:“酒还堵不住嘴?”怎是想着秦可言?那个清清淡淡的女子面容又漫上心头,仰头,一碗酒被饮尽。淡淡的苦涩。
褚甘撇撇嘴,颇有感慨的叹了句:“酒入愁肠愁更愁哟!”抓起一碗酒便要仰头饮尽。韩流之微一眯眼,伸手拖过褚甘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挑了挑眉,餍足地叹叹:“好酒。”
褚甘干瞪着眼,从未想过,这小子居然耍无赖,用抢的。看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碗,神色得意,气得他吹了吹嘴边几根胡子,开始捞起面前的酒碗,一个劲儿的往自己口里灌酒,眼角不时瞥瞥韩流之,手下动作麻利,不再退让。
韩流之也不示弱,两人各自倒着自己面前的酒,未得几盏茶的工夫,两人面前的酒已经不剩多少。
“啪。”
“啪。”
…………
楼下窗外的空地上已经堆满了白瓷碗碎片,掌柜闻声走出来瞧了瞧,再看看不断丢下白瓷碗的窗户,一口气上涌,就要开骂。这人怎可以将他店里的东西就这般毁了!
“你……”话才开头,一股甜甜的香气漂浮开来,掌柜一怔,再不发一言,神色紧张向着酒楼内走去。
两人面颊都已有了半分红,却无醉意。两人对望着,手下却在为了方桌正中央的那最后一只酒碗你来我往,出招拆招眨眼间十余招已过。韩流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褚甘使那五尺大刀,手上功夫竟也不弱。
酒碗在两人手上不时移动着位置,却未曾离得开桌面,到得了哪一人嘴里,对方都是不依不饶。手下使力,韩流之将碗勾向了自己,褚甘一用一只手勾住,另一只手掌侧砍向韩流之的手腕,韩流之另一只手却用两指夹住虎虎生风的手掌,手指向上一顶将褚甘的手掌顶了上去,手腕一翻又将褚甘的手推了回去,继而两指又成爪状,扣住褚甘的手腕。
眼见韩流之就要将酒碗抢走,褚甘将手一换,空着的手扣住碗,被扣住的手腕一个使劲,手腕猛的绷紧,深吸口气,竟像钢铁般坚硬,震开韩流之的手,又向着韩流之扣着碗的手抓去。
那种功夫……
惊于他一瞬间坚硬的皮肤,韩流之皱了皱眉,两手一起,将褚甘两只手从下而上打开。褚甘一急,又是急急探过手来,在褚甘的手碰到碗之前,韩流之一掌就将酒碗从窗户拍出。
“酒!”褚甘大叫一声,向着窗外跃去。
韩流之之前的豪气全然不见,冷着眼,站在窗口看着褚甘接住那碗酒满意的一叹,手指一勾,流光便已在了手中。转了转手腕,流光的银光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痕,眼眸看向窗外的人影之时,便已经向着楼下的人击去。
白色的衣裳随着身影移动展开像蝶一般,只是轻轻松松向前跨了几步一般,转眼间人影已近到身前。一剑斩出,夜色中恍若一道流星划过,韩流之施施然道:“褚兄既然如此功夫,不妨与韩某切磋切磋。”
褚甘未料到他的突然发难,向后退去,低声咒了声:“韩兄弟你做什么!”
韩流之却已不再言语,径自一剑剑斩向他,不带剑招,只是一剑剑向着褚甘的双手斩去。一道道银色的光辉在褚甘身周织成网。避无可避。
被流光上的剑光晃了晃眼,知道这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再不反击,恐怕这手都别想再拿起酒碗。猛一吸气,一沉声双手骤然绷紧,直直挡住流光。
“铛!”流光触及褚甘的手臂,竟直直被弹开,韩流之退后一步,眼眸一眯,流光划过一道剑痕,剑气若利刃,刮向褚甘的全身。褚甘大喝一声,双臂挡在前挡住大半的剑气,剩余的剑气从身侧刮过,却也只听到“铿铿”声响,而他未伤分毫。
韩流之眼眸闪过一丝杀意,仅一瞬,便已平和。
攻势已停,褚甘稍稍松了口气,眼前却倏地又晃过剑光,立即又将双臂挡在胸前。低着头缩在双臂之后,半晌却未曾感到有剑气,纳闷间抬起头,却见韩流之只是将流光收入剑鞘。
褚甘呆在原地,眼中满是疑惑。
“玄机门。你怎会单独出来。”韩流之抱着剑,斜睨着他,声音清清冷冷。
玄机门这个门派,虽然是中原武林盟七大派之一,却因为这一代长老中有人阴狠诡谲,并未受到武林中人多少尊敬,反倒有几分避如蛇蝎。当韩三良成了武林盟主的时候,四长老隐匿不再出手干涉武林事宜,却常与玄机门中一些人狼狈为奸。
是以武林中大多数人是对玄机门敬而远之的。忽然想到武林大会后要与他比武却被柏汇阳几招拿下的那个玄机门小子,也实实在在是浪费了他的资质在这样一个如今声望日渐低下的门派摸爬滚打。可是,若他少时经历门派兴衰而不自弃,将来却也是必有大作为。
有些想远了,韩流之将神思重新放在褚甘身上。却见褚甘听到问话,撇撇嘴,“哼”了声,拍拍屁股席地而坐,嘴里嘟囔:“谁知道。”
韩流之也走到他身边坐下,却吓得他向后退去一脸警戒,不禁好笑,将剑放下,褚甘这才坐直了身子。“谁知道?”他怎么单独出来的他都不知道谁知道?
“师父把我打晕丢了出来,醒来便在外头,身边一封信,却是将我逐出师门的。”褚甘把头埋了下去,继续嘟喃。
韩流之不禁哑然。本以为他该是外粗内细的,却不料是内外皆干。连如何被逐出师门都不知,也难怪贤楚老头会赶了他走,这样的人,留在玄机门实在是丢他们的脸面。或许有人会说他是大智若愚,但玄机门不需要这样的人。
褚甘向后倒去,在雪地里翻了翻,叼了根草,牙齿不时的咬咬,咬的草尖一颤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