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喧闹拥挤。各家酒家、客栈更是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争先恐后踏破门槛唯怕没得自个儿的一席之地。天是放晴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还会有场大雪,这个时候上路,若不在白日里到达下一个城镇便只有露宿荒野。这小镇只是前后荒野****来往之人小坐休憩之地,过了这里,再走几十里才能瞧见灯火。
混在人群中的一男一女格外显眼,虽不是锦衣玉服,但身上的出人一等的气质实在无法让人忽视。一人白衫一人葱青色裙衫,就如一块羊脂一块翡翠一般合在一起,相得益彰。
白衣的赫然是个俊逸的男子,他随着人流,眼见着便要进了客栈,葱青色衣衫的女子拉住他,环视四周后有些犹疑向他问道:“韩大哥,已经耽搁好些时日了,不是急着回扬州么……”男子等她说完,玩味的一笑:“我们是想急着回去,可是或许有人不愿意让我们回去呢。”
秦可言抬眸,望着韩流之,有些疑惑:“难道是四长老……”
未等她说完,韩流之瞧身旁人流没有半点松动,拉着秦可言几个灵活的步法便从人群中抽身,到了柜台前,付了房钱。
秦可言一脸不解,一直想要叫住韩流之,却碍于一旁实在是太多的人,才任由他带着她穿过重重的人墙。他也离开了扬州好些日子,算起来也有一个月了,现下都已经十月下旬。中原武林盟的事务四长老一直想插手。原本四长老一直与他们韩家不对付,自他继任武林盟主以来隐而不发也不知是何阴谋,如今利用他夺剑失利之事必会大肆文章,有人不让他回去,他不是便更要回去么?这时的韩流之不急着赶回去反倒是还拉着她在这家客栈住下,究竟什么会比中原武林盟的事更重要?
自洛阳至扬州一路,除却滞留在慕容府时的那场雪外,几乎没有任何的阻拦。却比扬州至洛阳来时要的时候更长。才路途的一半,便已过了大半月。始终不解,然而韩流之却是借口现在下着雪,也赶不了什么路,不如趁着现在好好游玩一番,今后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倒是真的不知,韩流之竟是会有这种心,在这个时候四处游玩。
说是游玩,秦可言也懂。韩流之虽然在往日七年的寻人中晃荡在江湖中一些随意的性子养成了,但是在这种时候在游玩上浪费时日是万万不可能的,除非他真的有事。只是她也猜不出,韩流之是为了什么事。
看着秦可言一动不动,韩流之的眼眸微微一眯,而后笑道:“怎么了?”
“我们不是急着回扬州么。”秦可言拉住他,急急道,怕他再一次不让她说完,“四长老……”
“要下大雪了。”韩流之沉静的眼眸望着她,沉静得连波澜粼光都被敛去看不见。
“我们可以赶到下一个镇的,只要赶到下一个镇不就行了么。”秦可言恳切地望着他,他看起来有些反常,可她也说不准究竟是哪里不对。清清淡淡,悠悠哉哉,似乎与他这个人很相称的性子,只是她从来也未曾了解过他的心思,他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是真性情,所以却也是不好下判断。
韩流之轻挽起秦可言的发,绕在指尖,而后看它从发尖开始松开:“何必冒险呢,四长老,没有想象中的可怕,若单论功夫,他们不过靠着四象伏魔阵逞威风,单打独斗,这世上任何一个一流的高手都能胜过他们,所以,担心什么。”目光若有若无地扫着周围桌上赶着填肚子的大汉们,韩流之看向秦可言,眼中一抹深意藏在眼底。
秦可言觉着不自在,微微皱眉头。这样的韩流之,她实在不知该以怎样的方法应付。顺着他轻扫过的视线,秦可言也只见到径自吃喝着自己面前的酒肉的汉子,瞧见她望过来,一个满嘴是油的大汉咧着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朝着掌柜大声喝道:“掌柜的!给俺留间客房嘞!”
“诶!”掌柜的高声应和,转过身取下壁上挂着的一块木牌,随手便向前掷去,木牌轻轻震动着打着旋儿切向了对面的大汉。木牌虽不锋利,但是被掌柜的一弹,旋打得极快,倒也是很容易划伤手。秦可言的视线直直随着向大汉打着旋而去的木牌,一声“小心”还未出口,便见大汉嘿嘿笑着,双手一拈,扣住牌中心,木牌还在两指间转了老一会儿,才渐渐停下,手指接触的地方都刮出了木屑散在空气中。
秦可言愣愣,这酒楼倒真的卧虎藏龙,看向一旁的韩流之。韩流之眼眸中竟跳跃着不明的笑意。大汉昂头阔步,将刀一扛到肩上,迈着大步便向楼上走去,在经过他们时,眼睛滴溜溜朝着他们打量,秦可言也在此时可以将他好好看清楚。
那人一身粗布衣裳,扛着一把两指宽一掌厚五尺长的大刀,轻轻一挥,刀脊上的铁环便“铿铿”响着,半袒着臂膀却似未感到半丝冷意。走之前看向韩流之,嘿嘿一笑,韩流之也微微颔首,视线在秦可言身上留了留,而后跨着步子向楼上客房走去,每一步,都清楚地听见他沉重的步法。
酒桌边因大汉而停住的众人又继续埋下头去,一声不吭地夹着菜,喝着酒,眼角的余光不时地装作不经意间飘过他们。韩流之嘴角挂起一丝冷笑,看向秦可言,温柔道:“你先回房,我等会儿来。”
闻声,桌边正吃喝的众人一齐放下筷子,目光全部聚在韩流之身上。韩流之却只是淡淡笑着。
看着突然放下筷子的所有人,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安,目光依依地望着韩流之,韩流之拍拍她的头,轻轻地温柔地道:“去吧,有事找刚才那个大哥。”
酒桌上轻响起一声冷哼,韩流之却全然不加理会,将紧紧抓住他衣衫的手轻轻挪开,微笑着看向她慌乱的眼:“没事,去吧。”
秦可言又犹豫了许久,才一步步挪向楼上客房。韩流之一直注视着她一步步离开,直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才回过头,对上起身望向他的众人,一张如春风三月和煦般的脸霎时间染上一丝冷笑。悠闲地迈着步子,走到人群中正中的一张酒桌上,靠坐在桌沿,手随意拿过酒碗,细细玩弄着。一个平俗的酒碗也能被他拿得像是金玉做的酒盏一般,雅意十足。看着酒碗中的飘着香的酒液映着跳动的烛火,微微的晃动,牵得神思也有微微的晃动。
四周的人全都让开一条路,看着他走近他们中央,然后将他包围起来。酒楼中的空气瞬时绷紧,包围住他的人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冷意。然,置身中央的韩流之却似不曾在意一般,望了望依旧大开的酒家门,屋内早已无了他人的身影,只有这一群人嗅到猎物一般步步围拢,却不立即行动。
良久,四周的人只是围住,并无下一步的行动。韩流之转着的酒碗停住,被稳稳放置到桌上,眼角斜睨着包围着他隐隐捂着胸口的人——方才暗暗使力,这些人却是已经吓到不敢靠近了——唇边似笑非笑:“若是无事,韩某便告辞了。”双手抱拳,眼角一挑,掸掸衣袍,正欲迈步离开,却听空气被刮裂的声音掠至耳旁,眼神一凛,抬手夹住耳旁的东西,一块木牌。目光扫向柜台,这时才发现,掌柜也未曾离开,正笑吟吟盯着他:“这是门牌,姑娘上去的急,未带走,忘了门牌,小二可不知该如何伺候客官了。”
韩流之扬唇轻轻笑着,目光随意扫了不知何时已然散开的人,手指轻敲木牌,向着楼上踱去,步履沉稳安闲,一身白衣若皓月般驱散着屋内的压抑。等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掌柜冲着各自散回原位的客人们笑道:“来来来,客官,这天寒地冻的多喝些酒啊!”
“诶!多喝酒多吃菜,吃饱喝足休息好了才好赶路不是?”
掌柜笑意吟吟,客人也狂放不羁,一如初进之时,大吵大闹谈天说地。拐角处的韩流之轻瞥了一眼,冷哼一声,朝着客房走去。
秦可言正趴在桌子上不知想着什么,见到韩流之进来,急急起身走向他:“韩大哥,外面……”
韩流之伸手理了理她耳畔乱了的发,语调温柔:“无碍。”
语气温柔,目光也是柔和的,秦可言却有些不敢看他,低下了头:“韩大哥,那些人是不是来找我的?我又连累你了是不是?”
“你既然是我拜过堂的妻子,那么就谈不上连累。”韩流之微笑道。
该是感觉到开心的,秦可言却是心中一紧,万分悲凉。默默然退开两步,偏过头去。
楚弦的死,真的让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么?
韩流之手还停留在空中,滞了一瞬,握成了拳收了回去,眼角笑意依旧未减:“你是秦渊之女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得天下皆是,如今,你却是要与我划清界限了?”
秦可言猛然转头,几分不可置信,如此口吻,哪还是当初那个谦谦君子。
知道自己恐怕是吓到了她,韩流之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凌虚剑在顾守城手上,此事却是没有半点消息,看这架势,想知道谣言已经传成了怎么样我们过两日便可知晓。只不过,你如今对我几分忌惮,倒是让人有了可乘之机啊。”
她的忌惮,又是来源于谁呢?她咬了咬唇,嘟囔道:“你从慕容府出来,便变了个模样,我很害怕。”
“呵呵,怕我吃了你?”韩流之失笑。
她抬眸,对上他的,认真非常:“顾守城把楚弦当成第二个秋水寒来弥补愧疚,可我不是第二个楚弦,韩大哥,你明白么?”
韩流之的眼眸瞬了瞬,微笑道:“等回到扬州,我便与你寻门好亲事,只是这些日子,还是得多委屈你了,早点睡。”说完,便走出了里间。
秦可言在身后叫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韩流之停了一会儿,却是一言不发,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