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竹取规律的敲击声回荡在幽深的空间中???
“哈伊”竹刀又一次划过空气,剑客的手不禁开始微微颤抖。
湿透汗水的练功服黏在上身,勾勒出健硕的胸肌;
古铜色的双臂,筋肉依然如铁铸的毗沙门般完美,
然而,白色的岁月已经染上剑客的双鬓,无情的时光在他坚毅的脸上划下沟壑。
光阴告诉他,已不再年轻了。
世上没有事比迟暮的美人,年老的武士更值得悲哀了。
万物衰败之时,小野小町嫁衣依然鲜红崭新,可她还敢再看铜镜么?
雏燕初翔之刻,宫本武藏可敢向发髻尚乌的佐佐小次郎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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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子后隐约传来男子的争吵之声
“四十八愿桑,武藏师范值此乱世,不思为皇国效力,为海军效力,还配做一名大和武士么?”
“堪解由小路先生,出言请谨慎。师座曾经日露战争之时,斩杀十三名露国武士,为帝国的崛起立下不可磨灭的功绩,宫内省亦赐下一心斋的牌匾;而现在师座只关心一心斋的剑道传承,请不要再用这种借口来打扰一位醉心剑术的老人了。”
“对不起,实在抱歉,渡边桑,但是,帝国和海军真的需要武藏师范。这次万国武道大赛,如果有武藏师范压轴,我们大和民族一定能在米英鬼畜面前证明,只要有武士道的精神,黄种人的身体素质不比白夷差。拜托了???”
“对不起,堪解由小路先生,即使你这样恳切地请求了,我也无能为力。师座的意志就像富士山一样不可动摇,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
“咻”引户的推门移开,拉门的青年武士跪坐着,向另一位失魂落魄的西装男子伸手示意。西装男子站了起来,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鞠了个躬,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忽然,他眼前一亮,冲到一位正在修制竹刀的年老剑士面前,结巴地喊道:“武藏桑,为什么不为帝国效力,为什么不为海军效力?你是大和民族的瑰宝,剑道的骄傲啊,究竟是为什么?”
年老武士伸手摸了摸竹条,摇了摇头,拿小太刀削去多余的毛刺;修完一根,又取来新的竹片。
西装男子满脸通红,嘴中发出“嗬嗬”的声响,突然伸出一指,对着老人大喊道:“我知道了,你是害怕你的实力已经负荷不了你的名声,你已经老了???”
剑士突然停下手中的小太刀,侧过脑袋,看了一眼西装男子,狭长单眼皮遮住了眼中蕴含的情绪;他转了回去,拿起竹片在石板上敲了敲。
西装男子受此一瞥,猛然倒退了十步,一股寒意从椎尾骨直冲脑门。
—我,我是疯了吗?明明知道是这样的怪物,还敢说出这样的话,那家伙,可是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的邪魔啊。
西装男子口中喊着不明意义的词语,手脚并用地冲出了一心斋的道场。
年轻武士双手揣在袖子中,漫步踱至剑士的身边,
“师座,自从柳生十兵卫大师范死后,军部对您的渴望可是愈加热切了;今日赶走这些苍蝇,背后的大人物可就要露面了。”
剑士摸了摸新装好的竹刀,拿起试了试,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把剑抛给了年轻武士,自己又拿起那根原本的竹刀。
年轻武士接过竹刀,嘴角不禁划过一丝苦笑,说了那么多,师座大概一句都没听进去。
“真是个有精神的老头。”看到老武士准备好剑构,年轻武士也不敢怠慢。
二天一心流?拔刀斋奥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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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好痛。
武藏躺在床铺上默默地想着,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才支起身子。
对着铜镜梳好发髻,武藏拿起一根细香。点燃,插在香炉上。
香炉前供奉的不是什么神佛,而是一把怪刀。
它比小太刀更短,比打刀更直,最叫人难忘的还是鲜红的胶皮。
仿佛刚刚粘上的鲜血般美丽。
武藏敲了一下铜钵,双掌合十,烟雾中他的脸变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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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安,师座。”青年武士跪坐在桌前,向老剑士打招呼。
剑士点了点头。
青年武士从火坑上取下铜壶,浇入茶具,茶的清香弥漫开来。
“请用。”青年给剑士倒了一杯。
甘甜清冽的茶香沁润了剑士的心脾,即使不苟言笑的他眉间也舒展出愉悦的弧线。
“师座,果然昨天那样激烈的对练,还是太乱来了。以后请务必不要这样。”
老剑士皱了皱眉,严肃起来,“庆太,剑道没有后退。”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坐正了身子,顿首道:“受教了。”
“今日,陆军又来人了。他们请求师座参加他们在清国的行动。”
老剑士沉默,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青年低下了头,“师座,他们说如果不答应他们,军部就是号召青年抵制一心流,最关键的是???”
老剑士放下了茶杯,茶水溅到湿了光滑的桌面,闭上了眼睛“是什么?”
青年咽了口口水,“警备厅会调查一心流的授徒资格,特别是当年的那件事,如果被他们调查???换而言之,就再也没有一心流的存在了。师座,请务必答应他们吧。”
沉默的空气如此沉重,以至于此时呼吸都显得这般艰难。
老剑士忽然开口道:“庆太,去回绝他们。”
青年眉头皱起,又松弛了下来;他向老剑士附下了身子,顿首道:“我??明白了。”
站起身子,向后退了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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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青年的掌声回荡在空档的道场中。
忽然衣服摩擦声,皮鞋践踏木板声,枪械的金属清脆滑动声响起。
依照着某一个特定规律靠拢,越来越整齐划一,显现出人类集体行动所蕴含的强大力量和压迫感。
四面的推门纷纷被拉开,客厅周围围满了土黄色军装的皇军士兵。
人群分开,走出一位高级军官。
庆太向他鞠了个躬,“五鬼助大佐,在下答应您的事,已经办到了。”
大佐抿了抿单薄的嘴唇,“办到?军部,需要的是一个为帝国服务的武藏,而不是一个顽固的老头子。”
庆太微笑道:“我熟悉他的剑术,杀了他之后,我就是新的武藏。”
大佐深深地看了庆太一眼,嘴角露出古怪的笑容,“不愧是一心斋的弟子,我期待你的表现。”向四周挥了挥手。
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给师徒二人空出一个场地。
庆太向武藏鞠了一个躬,抽出了手中的武士刀,“四十八愿庆太与长增弥虎彻向二天一心流当代武藏请教。”
武藏扶着桌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默默望了一眼年轻武士。
他环顾四周,看到一把丢弃在角落的竹刀,伸手去捉。
一道刀光闪过,庆太用虎彻画出了一道美丽的休止符。
武藏的半截小指和竹刀嵌在一起。
他没有再去捡竹刀,而是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弟子。
他是那样熟悉他的剑术,然而,他又是何尝不清楚他的剑术?
但是胜负往往不仅在于双方剑术的高低,
力量,速度,,耐力以及无坚不摧的神兵。
所有剑术之外的有利条件都站在年轻武士的身旁。
他呢?看来只能指望佛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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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剑士又发动了几次攻击,没有一次在要害上。
但是他很有耐性,这是在一心流十多年苦修的成果。
武藏身上虽然没有留下致命伤,但是虎彻即使轻轻擦过,透过空气也能用锋利的刀刃切开对方衰老的皮囊。
比起刀伤,武藏起伏不停的胸膛已经告诉他,时间不多了,他已经快没有体力了。
甚至他能听到自己肺部挤压空气中每一点给养的挣扎声。
武藏双手撑住大腿,似乎放弃了自己战斗的希望。庆太眯起了眼睛,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但是也有可能是个机会?!
庆太一记标准的袈裟斩,虎彻带着年轻人的决心和野望向老者发动了致命一击。
一合即分,武藏花白的头发被鲜血染得殷红,伤口甚至能隐约看到头骨的骨膜。
庆太神情奇怪,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肋,上面被插了一根短短的篾片。
他回过头来,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师座,真是漂亮的逆风,作为此代武藏的终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庆太举起了武士刀,明亮的刀身映照着年轻人的笑容。
突然,老者像只迅疾的猿猴,转身而逃,向后堂奔去???
副官看向大佐,大佐摸了摸鼻子,“不用管他们,让年轻人有一点自己的乐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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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座,为什么要逃走呢?”走廊中回荡着庆太的声音,
“你原本可以选择像一名武士死去,现在却只能给后人留下懦夫的骂名。”
年轻人用刀划开一扇推门,里面并没有人。
—切,是像老鼠一样躲起来了么?
“为了自己的名声,断送一心斋的传承,师座,你已经不配武藏之名了。”
庆太踹开另一道推门,里面只堆放了一些杂物。
他心中开始恼怒起来了,这???原来如此。
道场的尽头,卧室中,一个满身疲惫的身影跪在神龛前,双手合十。
——这是祈求死后成佛?还只是一个老年人吓破胆子的正常表现?
庆太原本对师座存在的一丝愧怍,看到如此情形后,也化作一股凛然的义愤。
原本,原本就应该早点动手,师座曾经是那样强大的剑士,现在???
“汝之最期已至,武藏之名由我继承了,“庆太举起虎彻,迈开大步向老剑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