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店门口迟疑了一下,走进店去。
小店里仅有一个吃客,是个满脸胡子的高瘦男人,样子很野,戴着一顶红草帽,象
一团火。他的左手放在桌上,手很大,四个手指下压着一把怪刀,两面有刃,通黑透亮,
阴森森的,与他的黑衣倒也能协调起来。
牟道要了两样小菜,二两酒,不声不响地吃起来。突然,“吱”地一声,一根筷子
**牟道的菜碟旁,几乎穿透了桌面。
牟道一惊,忙看对面的“红帽子”老兄。
红帽人一脸冷漠,嘴角旁挂着蔑视。
牟道知道筷子是“红帽子”甩过来的,这手“穿云插花术”造诣精纯,非一般人能
比,但他不明白“红帽子”何以露出这手绝活。
红帽人见他一脸茫然,冷冷地说:“我不喜欢与别人同店吃饭,那筷子就是警告。”
牟道点了点头:“那你可以到别处去。”
红帽人哼了一声,左手抓起两根筷子,他竟是个左撇子。
牟道忆道:“老兄,你等一会儿,只要你的耐心足够好,你会独个儿吃的。”
“红帽子”玩弄了一下手中筷,陡然出手。
牟道急忙缩头,还是晚了一点……
“红帽子”哈哈地笑起来。
他一天只笑一回。
运气与霉头,风流两不收,月光下,一棵柳。
人有一种境界,这是极要紧的;但“花宝”虽好,也不能用它包打天下。
牟道的功力深,境界亦高,但这并不能保证他平安大事。但见乌光起,他的头发上
插了两根筷子。
他呆了一会儿,把筷子拔下,轻叹道:“老兄这么心急,总不到火候。”
“红帽子”又抓起两根筷子,笑道:“刚才那是吓你,还要试一下吗?”
“不用了。”有人替牟道说。
牟道一扭头,陡见罗国伟坐在了一旁,心一跳,自己处在两面夹击之下,恐怕要糟。
“红帽子”冷扫了罗国伟一眼:“你能代表他?”
罗国伟笑道:“他是官府通缉的逃犯,我要捉拿他归案。你要一下子弄死他,我岂
不要空手而回?”
牟道说:“老兄,六月之期还没满呢,你急什么?我可是个讲信义的人。”
罗国伟道:“我可以再等几天,不过话是要讲透的。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刀。”
“红帽子”“噢”了一声:“你看上了我的刀?”
“我瞄带刀人。”
“红帽子”嘿嘿地冷笑起来:‘你想动我的念头?”
罗国伟说:“我想弄清一个事实。江湖传言,说你己死在向天啸之手,料不到你还
活着,而且活得很好。那我就不得不把你也考虑进去。”
“红帽子”哼道:“你想知道什么?”
“有人用刀杀了两个锦衣卫高手,我想知道是谁干的,并把他捉拿归案。”
“你以为我值得怀疑?”
“值得怀疑的人并不多。能一刀杀死两个高手的人在江湖上屈指可数,我以为除了
任风流,那就是你‘惊天一刀’古风古一刀了。”
“哈哈……”古风一阵快笑,“我以为还有一人可以办到。白帝子怎么样?
罗国伟一怔,没有吱声。白帝子的威名他十分清楚,可他已归隐多年,似乎没有理
由杀死两个锦衣卫。
古风见罗国伟沉默了,笑道:“若细论起来,江湖上能一刀杀死两个高手的人不在
少数呢,你不要只往你同宗大哥的头上戴高帽。”
罗国伟摇了摇头:“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力,那杀人的刀法非玩刀的老手不可为,别
人的武功纵高,也做不来的。”
古风淡然道:“你不会仅仅满足于怀疑吧?”
“我想试一下你的刀。”
古风笑起来了:“我的刀两面都光,六亲不认。”
罗国伟说:“你先不要把价钱说出来,等试过了再讲。”
古风不吱声了,但他也没有动刀的意思,眼睛深处仿佛卷起了狂风沙,有些迷茫。
只有绝顶的高手才有这种短暂的失落证象。
罗国伟并不指望他先动手。他靠向古风。
古风动了一下身子,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他每次用刀杀人时都要这样。
罗国伟走到他的旁边,双掌一错,飞旋而动,仿佛狂风吹起无数雪花,幻起一片掌
影,电闪般击向古风的头颅。他几乎用了全力,内劲汹涌若潮,要把古风吞掉。
古风眼睛一亮,神色顿时变了,左手一拍桌子,怪刀飞冲而起。他纵身抓住刀,身
形在空中一拧,向店外飞掠而去,身法快极。
罗国伟料不到古风也不动刀,顿时呆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与任风流串
通一气了?他心头一暗,仿佛有云飞进了他的身体。
牟道见古风从从容容地去了,也想从容一番,笑道:“老兄,你别急,凡事都会有
个了断。下次相见时,我不会让你再失望了。”
罗国伟注视了他片刻,忽道:“看来你是对的,我把你想错了,也许六月之期太
长。”
牟道说:“你还有选择的权力,不过也没几天了,你应该能等下去。”
罗国伟脸一沉:“你当然希望我等下去,这不是你的错。我若此刻收拾你,绝无问
题,可我不想改变我的承诺,虽然目前你已有了惊人的成就。”
“我还会有更大的成就。”
罗国伟淡淡地一笑:“也许这样更好,我总算找到了一个对手。”
牟道心中一乐,转身出了饭店。
罗国伟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激起一股冲动,欲扑上去给他一掌,最后还是忍住了。
牟道离开古城,一阵风似地西行。
他心中有片白云,有云便轻松。
奔行了一个时辰。他来到黄花岗。
黄花岗以“花”闻名。春天时节,漫山遍野的花儿竞相开放,山风一吹,十里八乡
都能闻到醉人的花香。
牟道走进花海中去,身体顿时飘然起来。花香洗心润肺,伐毛刮肠,非别物可比。
他在花丛中静立了一会儿,忽听有人语。
他寻声望去,见几个人向他这边走来,花花绿绿一片,是几个少女,她们人纯清,
笑也美。
中间的少女约莫有二十岁,高矮适中,纤肥恰当;一身水清色的衣服绣着几朵荷花;
乌发如云,双眸含情,犹如欲说悄悄话;肌肤娇嫩如雪,红唇淡淡若画。那份静恰,那
份清丽,人世间难找第二家。儿女只应天上有,不该来到九霄下。
牟道看得痴了,竟忘了躲到一边去。
少女们到了他的身旁,一个扎小辫的少女斥道:“呆子,你瞅什么?”
牟道回过神来,笑道:“我被人点了穴道,只能这么站着。”
“点着哪儿了,让我瞧瞧。”扎小辫的少女犹如蝴蝶飘向了他,身法灵活极了。
牟道大吃一惊,急忙便倒,叫道:“不好,有鬼,有人要脱我的裤子了!”
扎小辫的少女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
“你是怎么回事,犯病了?”她有些恼火。
牟道忙说:“是这里风水不好。”
“胡扯!”一个黄衣少女说:“没有比这再美的地方了。你若再乱讲,我把你的舌
头割去!”
牟道皱了一下眉头,乖乖,还得防着点女人呢。他苦笑了一声:“你真狠,男人若
是没有了舌头,恐怕连媳妇也找不上了。”
黄衣少女冷笑道:“你的运气算是挺好的了,若不是今天的日子好,我们不会放过
你的。”
牟道“嗯”了一声:“那我还要谢谢你们呢。告诉我你们是哪路神仙,回去我也好
给你们烧香。”
扎小辫的少女道:“你没听说过‘铁神教’吗?这就是我们的小姐。”
她一指那个美极的少女。
牟道瞥了一眼那美丽的少女,心狂跳起来,这妞怎么变了,比刚才更加秀丽了?
他轻轻一笑:“‘铁神教’名扬四海,我当然听说过。小姐的美名人间独传,更是
无人不晓。”
他这是胡说。
“铁神教”立教不过有月余,还谈不上什么名声;至于“美名”云云,更是无稽之
谈。不过若论起她的美丽来,那确是人间独秀,比范幼思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都喜欢奉承,美人也不例外。
牟道道:“小姐,在下是路经此处,若有唐突之处,请多原谅。”
小姨说:“这里是‘铁神教’的禁地,是不许外人来的。今天是教主的寿辰,是个
好日子,你来了算半个客人,我们不怪你。你走吧。”
牟道轻微一笑,扬长而去。他脚步不轻却充满自信,满山黄花不如他骄。
他走了不过有百十步,白影一闪,一个清瘦的白衣人堵住了他的去路。此人三十多
岁,一脸邪气,眼里全是不在乎,很傲手中提着一杆三尺多长的银枪,枪头异常尖锐,
寒光闪闪。他正是“铁神教”的四大高手中的。飞枪手”白干。
牟道打量了他几眼:“老兄有何指教?”
白干嘿嘿一笑:“今天虽是个黄道吉日,你擅闯‘铁神教禁地,也该留下点东西,
这是规矩。”
牟道不由自主地向怀中一摸,掏出“越女剑图”。他迟疑了一下,说:“既然你们
这么为难,那我就把剑图留下吧。”
他已学会了“越女剑”。
白干接过剑图一看,顿时哈哈大笑:“妙不可言!冯百万是你什么人?”
旁边的几个少女大吃一惊。
牟道觉得不对劲,忙道:“这图是我拾的。”
白干笑道:“冯百万的东西那么好拾吗?他是不是你的师傅?”
牟道见有口难辩,答笑道:“既然你们相信剑图,那我说什么都多余了。”
小玉忽道:“你会不会越女剑法?”
“自然是会的。”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牟家门’总不会也练‘越女剑’吧?”
牟道叹道:“你们非要把我与冯百万扯在一起不可,难道有油水可捞?”
“对极了!”白干笑道,“这图原是我们,‘铁神教’的,不料被冯百万捡了去。
我们正愁找不到他算帐呢,你来了就好办了。
牟道冷笑道:“你真会一厢情愿。”不知这话触动了白干哪根神经,他眼睛霎时红
了起来,满山的花在他眼里都成了血花,他也有了嗜血的冲动。
白干嘿嘿笑道:“小子,除非你自断一手,不然我们没完。”
牟道亦不示弱:“老兄,你的手指并不太多。”
白干气得差点儿跳起来,枪握得更紧了。
那小姐这时说:“这样吧,你们两人各接我一掌,被我击退者为输。胜者可以自由
选择问题怎么解决。”
白干大喜,这次他一定要她知道厉害。他有把握能在她的纤手上做点文章。他不相
信一个千娇百媚的妞儿有过人的能耐。
牟道的功力无疑是深的,但白干以为他受了重伤,功力自然会大打折扣,没法儿与
他相比了。他自信稳操胜券。
牟道没有什么表示,神色淡淡的。
那小姐扬起玉掌,轻声问:“谁先接掌?”
白干道:“我先接。”飘然欺上。
小姐玉掌轻摇,猛一抖拍了过去,正与白干的手掌接实。
“啪”地一声轻响,少女的掌心内劲狂吐,如万年冰山崩摧,冷劲浩大无边。
白干顿时感到了渺小,“啊”地一声,身子被击飞五六丈外,滚到地上,摔了个鼻
青脸肿。
牟道料不到少女的功力与她的美丽一样绝伦,心中不由一凛。女人难测。
白干这时爬了起来,神色完全变了,胡想这样的女人的好事,简直可笑。傲气他再
也提不起来了。他几乎以为这是错觉,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功力呢?闻所未闻。
他有十八个理由相信牟道也接不下她的轻轻一击。
牟道不能再拖了,慢慢走上前去。
少女的玉掌飘然一划,卷起一股旋劲,玉影一闪,飘向牟道,快极无比。
牟道向前一倾,显得有些少气无力,挥掌迎上。
“砰”地一声,两掌接实,浪劲立时四飞,飞**人,旁边的少女都有些站不住了。
牟道昂然未动,一口血从他嘴里足出。这次受伤更重。
少女的脸色煞白,手臂抬不起来。她料不到牟道的功力如此可怕,竟没能把他击退
一步。这是不曾有过的怪事。
牟道看了一眼发呆的小姐,淡淡地说:“我该走了。”
那小姐忽道:“公子受了伤,不愿到铁神教休养几天吗?”
牟道摇了摇头:“我还有事。”
“公子功力惊人,想必一定是江湖闻人。”
牟道苦笑道:“在下牟道,江湖一卒尔。”
“我亦无名手,微名张严馨。”
牟道注视了她一会儿,说:“小姐比我强,我是无用人。后会有期。”
张严馨道:“我有‘百花露’,赠与公子服?”
牟道依然摇头:“我不会死的。”
他迈步下了山坡。
白干看了一阵子牟道的背影,觉得这时下手最为适宜,怎奈他已应了张严馨,不敢
去偷袭。
他把剑图交给张严馨,她只瞥了一眼,就把剑图撕了。白干的脸色很难看,也不敢
吱声。此一时,彼一时呀。
牟道离开黄花岗,犹如一片枯叶飘飘荡荡。他心中有团火到处乱撞。
当黎明如闪电般刺进他的灵魂时,他走向了绿色的原野。万物的早晨都是动人的。
太阳升起来,他踏上通往开封的小道。
开封还是老样子,饱经风霜的老墙老屋寒酸得象个乞妇。他到的时候正下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