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
牟道扬头看了他一眼:“跟你走有什么好处?我还没打算出家呢。”
悟因道:“你的小命是我救的,自然得跟我走,这也是一种缘分。我需要一个做饭
的。”
“那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悟因嘿嘿一笑:“小子,你说不过我的,我‘两张嘴’呢。”
牟道低下了头:“你不回少林寺了?”
“当然要回去,但不是现在。”
“你想去哪里?”
“哪里有禅性就去哪里。”
牟道心中一动,笑道:“听说你佛法精湛,你能给我讲一段要意吗?”
“你小子想当和尚了?”
牟道未置可否,淡然道:“动听的声音谁都喜欢听的。”
悟因大乐。有人求他讲经,这对他来说可是件快活事,他需要一个知音。他觉得自
己的学问大极了,大得让他发闷、无聊,肚子都快涨炸了,不找个好学的人发泄一番,
他永远没法儿平静。若不把自己的真知卓见讲出去,谁知道自己一肚子佛法呢?又怎么
抒发感慨?
他慈祥地看了牟道一会儿,笑道:“你想听佛法,这很好,我会讲给你听的。不过,
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才行。是一尘不染的,讲禅的地方也必须也干净。”
牟道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快找地方去吧,我太想听你的妙论了。”
“好。”悟因拉起牟道就走。
悟因功力深厚,身法如风,把牟道扯得都快散架了。牟道却一声不吭,咬牙坚持着。
两人一前一后奔跑了好一会儿,上了一座小山。山色秀气,颇有情趣。山上怪石挺
多,仿佛上天布下的乱石阵。山坡上有片桃树林,芬芳飘荡。桃林的北面,有眼清泉,
泉水轻轻向外流淌。
泉的西边,有座破石洞,很小,不过有半丈方圆,洞口向东开,亦不大。
悟因一指清泉,说:“就在这里讲好了,我的感觉极佳。我讲经与别人不同,是唱,
即‘唱禅’,你明白吗?”
牟道道:“只要讲得好,你哼哼也行。”
悟因大笑起来:“好得很,有见识。我还与别人有点不同,我唱样的时候是不动的。
为了能让你安静下来,别中途逃走,我要把你关进西边的石洞里去。”
牟道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走进西边的破石洞里。
悟因搬过来一块大石板,有干斤重,把洞口堵上。并随手在石板上用拳头打出一个
小洞,让牟道坐在石洞里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车道静坐下来,等悟因唱经。
悟因盯着泉水愣了一会儿,思忖怎样唱最有水平。
泉水忽儿冒出一朵明丽的水花,他来了灵感,高声唱道:
“泉水清,雪花净,大好禅性居其中,风云万里回头看,一派夕阳红。长伸手,揽
月明,八千八百不倒城,掠日夺金英雄汉,没有一个得光明。点点翠,娇娇明,无为水
里露真性,万般皆从心里来,一切都在刀下空。灵灵洒洒有声响,一寸活性一寸命,了
了无无都失去,不在东南西北中……”
悟性的歌声悠扬苍凉,颇有看尽人间世态的韵味,仿佛清澈的流水,要把人卷走。
在他的歌声里,你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力,唯有跟着他走,直至生命的深处。
牟道初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以为他唱的不过是些皮毛的东西,心中十分失望。
慢慢听下去,他忽儿觉得自己忽视了一个要紧的问题——自己向何处去?
仅听他唱禅显然是不够的,那自己将一无所获,若把他的歌声当作一种启示呢?他
觉得这才走上了正道。
牟道深明其中的道理,但要捕捉禅却十分不易。禅就在心里,那么光明正大的裸露
着,可它就是不为你服务,你有什么办法呢?
牟道想抓住自己的心,抓住自己的本性,可怎么也做不到。
他放松了一下自己,忽觉悟因的歌声在他心中击起一片水花,他顿时一喜,更加放
松自己了,彻底地松下去。随着越松越深,他觉得自己正走向解体,走向空无。悟因的
歌声越来越淡,他忽地听到一种水流“哗哗”的声音。流水声愈来愈响,他感到自己正
变成流水。那是一种至清至真的流水。后来,“轰”地一声沉响,他陡然不见了,仅有
流水,那么明,那么纯。
这时,从水中浮出一个全新的牟道,这就是“真”的牟道,亦是他的自性,禅性。
悟因终于不唱了。“真”的牟道乍然不见,睁坐的牟道睁大了眼睛。他又看清了外
面的一切,眼睛好了。
牟道此时还不知道他已达“如来禅”境界,这可是《楞伽经》中的最高境界。他能
在如此短暂的禅悟中达此境界,这是亘古未有的奇迹。
他心中正乐,忽听有人道:“你好自在。”
悟因说:“我还没有成佛呢。”
牟道向外一瞧,见道衍站在旁边。他心中飞起许多念头,暗叹自己成了翁中之鳖。
道衍似乎没有发现他,目光仅在悟因的脸上扫来扫去,他仿佛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难
题。
事实正是如此。
他看到焕然一新的悟因,马上想到那个怀有玉佩的中年和尚,两人长得近乎神似。
悟因并不老,壮年模祥,与那中年和尚站在一起,真有些难分难辨。
道衍惊诧他们的相似,更多地考虑的则是另外的隐患。他感到一种不禅爬上心头,
并在他们两人之间扩大开来。他眼前飞起一朵疑云,觉得相似的背后有种大危险,他不
希望这种巧合日后燃起燎原的悲剧。
生活里有这样的实例。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相似的东西怀有戒心。这使他
富有联想,眼光也高远起来。
他嘿嘿一阵得意的快笑,感到自己抓住了一种大麻烦,这实在值得一笑:“悟因,
你现在的样子实在动人,我想借用一下,悟因一怔,有些疑惑,以为是一句别的话。
“你没有发晕吧!我并不比你好看,也不是进出来的。”
道衍笑道:“你有一百个理由也不影响我的打算,你想成佛这是条捷径。”
悟因的脸色凝重起来,这不象是玩笑的来头:“我若不借给你呢?”
道衍大笑起来:“这能影响什么呢,我照样依我的想法做;顺便提醒一下,我想做
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呢。”
悟因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我不是死人,你不要太得意了。”
道衍扬头道:“我看死活并没有什么分别。”
悟国冷笑起来:“那你不妨试试看。”
道衍向他逼近一步:“我会的。”举起手来。
悟因向后退了一步,眼里闪出怨恨的黄光,他在极力把自己的胆气与恨缩成一点。
道衍一副看不上他的样子,冷笑一声,飘身左旋,并不失时机地拍出一掌,轻柔柔
的,似绵掌。
悟因哼了一声,扭头移形,一声顿喝,使出佛门“罗汉神功”,双拳齐出,拳影飘
扬直袭道衍的软肋和太阳穴。狠招。
道衍瞥见拳影袭身,却不做闪移状,双掌飘灵一旋,一式“顺水推舟”击向悟因的
胸膛。
悟因拧身一转,上身前倾,一招“罗汉伏虎”袭向道衍的“命门穴”,速度不慢。
道衍动作迟缓,被悟因击中,但他顿时发现道衍使了诈,是故意挨上的。他一拳击
到对方身上,感到如打到棉花上一般,这绝不是个便宜,很可能要赔。
他念头刚转,道衍忽如旋风般飞动起来,双掌一并,一式“鸿濠初开”,按向悟因
的头顶,但见光气一闪,悟因骇然欲死。
没赔没赚,两人各挨了对方一下。不过差别还是有的,道衍是故意挨上的,悟因是
上当被打,后果自然也不同。
道衍挨了一下,毫无感觉,悟因被拍中脑袋,顿闻“扑”地一声,仿佛什么崩散了,
眼前一黑,身子也软了,口鼻里流出了血。
道衍出手如电,飞指点了他的“膻中、印堂、气海”三穴。
悟因顿时倒在地上。
牟道在暗中看得惊心动魄,想推开石板出去,竞没有成功。
他料不到悟因败得如此容易。这怪不得悟因,他有几年没与人动手了,身法自不会
纯熟如风。
道衍轻快地制住了悟因,哈哈地笑起来,声音欢快动人,传向四野。胜利者的笑声
远比失败者的笑声豪迈。
悟因抬头看了一眼道衍,艰难地说:“你到底要怎样?”一脸灰败。
道衍嘿嘿地笑道:“我想把你养起来。”
悟因更不解了,怀疑多过了担心:“恐怕你有别的目的吧。”
道行更乐了:“我当然不乐于做个保姆。我一向只做大善事,不做小善事。人们喂
猪的目的不过是等它大了肥了给它一刀。”
悟因大怒,即使他不在乎可耻的侮辱,还在乎没有成佛的生命,叫道:“你亦是个
出家人,杀生不怕犯戒?!我是挡了你的财
路还是挡了你的色路,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他不配做和尚,竟然怕死。
道衍嬉笑道:“正因为我也是和尚,所以才要弄死你。你不会白死的,说不定会得
到极为高贵的厚葬。若你相信轮回,下辈子你一定会大富大贵,妻妾成群。这可不是一
般人想死能够得到的因果,你该感谢我的成全。”
悟大因骂:“放你的秃屁!有好事你早跑去了,还能轮到我?”他不再避讳“秃”
字。
道衍摇了摇头,说:“犯戒对你也是一样容易。你的道行太差。”
悟因还要骂,道衍弹出一道指气点了他的哑穴:“悟因,你不要怪我,杀你也是万
不得已的,谁让你……”
他叹了一声,挟起悟因就走,瞬间就消失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牟道这下傻眼了,大石推不动,自己岂不要被困死在洞里?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虽觉十分爽气,却没有什么大力量。他格外失望。
静了一会儿。他想起六祖《坛经》,有一句话他记得十分清晰:一切色皆由心生,
一切法皆是非法,应无所住,而得其心,性本空灵,何须外寻?看住自己,便看住了宇
宙。
他闭目放松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个活脱脱、灵洒洒如泉水般明透的东西,那无疑
是生命的原始面目。他心中豁然一亮,顿时开悟。
他快乐地一声轻笑,明白向哪里寻找力量了。他双手抵住石板,静了一下,让心中
的那个自己一欢乐洒脱的生命与自己合而为一,随着一种舒适冲进他的身体。他向外猛
一抖手,干斤巨石顿时飞出几丈外去,轰隆隆滚下山坡。
他见一个全新的自我活在了自己的生命里了,快意笑起来,声音象一朵白云飘向蓝
天,能昂扬生命的洒脱这才是一种自在的话活他找到了自己的活法。高扬生命的旗帜,
这才是最美的歌,谁人比得?
他不辞劳苦登上少室山时,已是第三次日落时分了。少林寺的庄严给了他永久的震
撼。
参天的古松**影沉沉,他感到一种冷意。
他走到寺门前,叩打山门。清硬的声音象骗幅般飞向深广的空间。
许久。一个小和尚打开寺门。
牟道冲他一点头:“小师傅,我有要事,请您带我去见方丈大师好吗?”
小和尚扭头就走,牟道紧跟在后。
过了一道回门,他们到了一片绛红色的禅房前。
小和尚一指北面敞着门的禅房,说:“方丈在房里,你进去吧。”
牟道冲他笑了一下,轻步走向禅房。
禅房里甚静,有一股阴凉之气,仿佛里面冲了水。禅房里靠北墙放着一张桌子,桌
上铺了一块大黄布,把整个桌面都盖上了。
黄布上面放着一尊金色的佛像,有一尺多高,面带微笑,是如来佛像。像前面是几
只蜡烛。
桌前的蒲团上面南盘坐着一位老和尚,眉毛都白了,正入定,面无表情。老和尚胸
前挂着一串白玉佛珠,颇有几分老佛模样。
牟道走进禅房注视了老和尚片刻,轻声道:“方丈大师,我有一事相告,请不要见
怪。”
悟远老和尚睁开半闭的老眼,闪出两道透彻的清光,淡然道:“佛门无怪事,讲
吧。”
车道轻笑道:“方丈大师,悟因大师两天前被道衍和尚逮去了.在下特来相告。”
悟远神色一变,惊疑地问:“老僧的师弟失踪有几年了,你怎么知道他被人抓去
了?”
牟道说:“当时我正听悟因大师唱禅,道衍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两人一阵好打,
悟因大师不是道衍的对手,被击伤抓了去。”
悟远冷笑道:“道衍与老僧相交颇深,他为什么要抓老僧的师弟呢?”
“这个你问道衍去吧,反正抓了去要杀头的。”
“那他为什么不抓你呢?”
牟道淡然一笑:“说得好听一点,道衍抓不了我;说得实际一点,他没有看见我。”
悟远哈哈地大笑起:“你骗不了我,我最清楚道衍长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牟道哼了一声:“我看不出骗你有什么赚头,千里之遥不是两三句话能打发干净
的。”
悟远自有想法:“也许你别有用心,这就值得跑一趟了。我怀疑你在挑拨离间,什
么人指使你来的?”
牟道长叹了一声:“你白做了一回方丈,我白跑了一趟,谁也不吃亏,好得很。”
中午时分。阳光热刺刺地照在脸上,他进了一座古城。
城里没有什么好光景,几乎是破旧的。他顺着一条小街向西走,来到一家饭店问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