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郇元安三年,皇后陵氏殁,帝念多年朝夕之情,虽已废后,仍追封陵淑純禧皇后,葬入帝陵。
昏沉沉间闻到丝丝缕缕的梨花香气萦绕不散,不,这是梨蕊香,不是冷宫的梨花,是她室中昼夜长焚的梨蕊香…
“焚香之处,必有禤郎。”入宫三载,相伴三载,爱慕他三载,那时太皇太后仙去,他随口应承的八个字,冲昏了她的头脑,对家中的倾颓不闻不问,却不料三月之后便……
生前的一幕幕划过眼前,香气去渐渐淡去,一滴清泪顺着眼角划落,打湿了发鬓,一片冰凉――鬼魂会流泪吗?不会,那是她活着还是是死了?到底是躺在床上还是在棺椁里?
长长的羽睫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打开――金线文彩的朱色九层纱帐,帐外两点昏暗的烛火闪闪烁烁。活的,可这是哪里?
支起身子,陵若澄伸手掀开了纱帐,借着那点烛火和窗外照进的月华,一幅绘工笔芙蓉的画屏映入眼帘,白荷碧叶,玲珑生姿。
这是落玉宫寝殿中的画屏,可是――自己怎么会在落玉宫?总不会是皇帝陛下心血来潮又不让死了吧……
陵若澄在心中自嘲着,一边守夜的雁容爬起来问到:“…娘娘…您怎么起来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啊,真是个噩梦呢…”陵若澄喃喃道――现在的落玉宫,和之前的冷宫,到底哪个是梦呢?这两者都已经超过了梦的范畴,可是……陵若澄的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抓住雁容的袖子问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
“…六、六月十七…娘娘…”雁容被问的有些懵,却是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家呆滞的主子。
“哪一年……”
“元年……”这下雁容脸上的表情和陵若澄如出一辙――一样被吓到了,连声音都带着哭腔:完了,她家娘娘一定是被那云光殿的老妖婆给吓傻了!“您、您没事儿吧!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陵若澄一把拉住她:“我没事。”现在自己的情况,还是不闹大的好,三更半夜的上太医院闹腾什么。
“您还说没事,晚上回来的时候您的脸色那么白…可把奴婢吓坏了――都是修敏太后和柔妃,非拉着您说话,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把那些宫人们的闲言闲语掰得跟真的似的…您是在家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素来胆子又小,哪里听过这些个不干不净的话呢…难不成她们宋家的姑娘小姐也都是这样养的不成?!”
雁容在絮絮叨叨,陵若澄却兀自出神。
现在是元安元年,她入宫的第一个晚上,元安三年三月二十,就是她死去的日子……现在一切都回到了开始,可是,自己会不会重蹈覆辙,还是会死去吗?
不!不要,会变的,都会变的…我已经变得不一样了,那些事…它们凭什么不变呢……
九重绛帐透入晦暗的烛光,灯影幢幢下的暗处,陵若澄原本死寂的面容绽开一抹笑颜
我不想死,因为我又拥有了一些东西,所以我怕了,不是怕死,而是害怕失去,我不想死,因为我不是冷宫里的废后了,我又是陵氏一族最荣耀的掌上明珠,我又得到了那个可以向姑母的尊荣地位靠拢的机会――
本宫不会死,本宫总有一天会再手握凤印,得到更多――本宫不会死
将纱帐一掀,她赤脚踏上了六月夜间冰凉的金砖地面,脚踏实地让她多了几分真实感,那案上精巧的小香炉,在月华银光的笼罩下,默默散发着白色的烟气。
尽管有一个人,利用它欺骗了她,但是那东西,还包涵着很多意义,她不是只有谎言和背叛,她有一整个家族的爱护。
拿起一边的一盏清茶,覆手倾下,不过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闻到这香了……
翌日——
陵若澄差不多是被雁容从榻上拖下来的,昨夜的纷乱思绪和死而复生的复杂情绪让她彻夜未眠。
雁容眉头紧皱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娘娘今天要正式朝见太后她们,也许会见到皇上,妆怕是要重一些呢……”
陵若澄懒懒抬眼看了下镜中憔悴的人,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和昨日那一张如花的小脸儿一比,一定是天差地别。虽然原因不对,但也算是间接达到了修敏的目的吧,陵若澄苦笑一声,点了点头。任由雁容折腾了一番,陵若澄仍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走了出去。
行至芳鸢宫附近时,竹林中影影绰绰的透出两个人影,像是主仆二人,陵若澄和雁容悄悄站定,听起墙角来。
“妜悉宫那个彩衣,一直留在那儿,还以为是个多忠心的呢,没想到奴婢一告诉她要把她要到咱么们宮里呀,主子您是没看见她那个样子……”
“哼,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芳鸢宫再不济,也比妜熙宫好。”
“那是,有些人呐得了陛下一个字,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我就瞧不得她那副样子,如今六宫合力打压她,看她还怎么装,什么淡逸如仙,如今呐……哼!”衣裙飘动,那两人心情甚好的走了出来,果然是淑女李氏。这么一折腾,陵若澄倒是回了神,打算尽早完成请安的任务回宫去。
不过…妜悉宫那位,是渝才人封锦柔吧,她后来位至渝妃,虽然体弱,但浅逸如仙的外表之下,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呢……
她似乎总是淡薄的一个人独来独往,陵若澄淡淡一笑,孤独的人,总是会被一些东西轻易打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