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时节,凄风阁的院中纷纷然又落玉满园。月色皎洁,一院梨花在夜色中发散出阵阵隐约飘渺的香气,淡淡芬芳。一女子倚靠在梨树下,玉色花瓣坠落在她的发间和肩头,白色素绡长裙,玉质的发簪挽起三千青丝,清容袅娜,玉质娉婷,裙裾在风中飘动,盈盈的好像与一片玉蕊青白同为一质。
陵若澄默然的看着眼前飘零的落花,眼中的种种神情最终沉寂为毫无波澜的平静,像是放下一切的顿悟――
梨花开的再好,这里不是陵家,不是落玉宫,而是冷宫,家,没有了,心,没有了,后位,没有了…她只剩下自己的一条命,和涂清歌斗了这么多年,她从一个八品小官的家族出身,攀上二品贵妃之位,一己之力斗倒了东太后宋氏,把曾经可与陵氏比肩的宋家逼到穷途末路……涂清歌不可能留下她,据说明天就是新后即位的大典,也许就在今晚了吧……
陵若澄合上双眼任寒风在耳边作响发出“呜呜”幽咽:“冷宫真是怪道要叫冷宫。”
凄风阁残旧褪色的大门被打开,一抹艳丽的玫红缓步而来,眉间的朱红钿妆,一泓盈盈秋水间闪烁着天生媚骨,一色正红宫装,金银线的九凤纹章折射熠熠光华。她身后跟随着一名青衣宫女。
女子轻蔑地打量着陵若澄,半晌才缓缓开口:“皇后娘娘?”
语气中带了无限讽刺,陵若澄却依旧立在树下,看著花叶纷飞,恍若未闻,连眼角余光也不曾着关注翊贵妃。
“呵,翊贵妃驾临,这常年冷落的凄风阁,好像都一下子亮堂了呢…”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袭月白,俊美无俦的面容平静看着院中二人。
然而陵若澄却微微侧身:“皇上也来了呢,不放心吗?妾可不是那等疯婆子,也并不想和贵妃共赴黄泉。”
禤隺幽深的眼眸闪烁着讳莫如深的复杂情绪,没有说话。
“皇上深夜驾临,这更深露重的,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陵若澄依旧抬头看着落花,眼中忽的成了一片水汽氤氲。
禤隺静默了片刻,又无声的反身出去了,才踏上凄风阁的门槛,陵若澄忽然开口:“皇上,臣妾甘愿领死绝无怨言。但有个心愿。”
“讲。”
“请皇上将当初大婚时的礼服赐予臣妾,以鸩赐死。”
“翠菀,去拿。”
“让繁缃姑姑送来,旁人勿使经手。”
“…去办。”浅蓝银白渐隐在重门阴暗之中,青衣宫女也随之离去。
“皇后娘娘,臣妾要告诉您,即使您穿上大婚礼服,您也已经只是个庶人了。”翊贵妃理理鬓角,轻蔑道。
“娘娘不用这么客气,明日我该称你为皇后娘娘了。”陵若澄淡淡的说着,仿佛平常推脱一件小事儿而已。留给翊贵妃一个素白出尘的背影。
翊贵妃怔在原地,忽然厉声叫道:“可惜你等不到明日了!”然后大笑着离去,笑声回荡在重门中,激起了一片回响,不知是这宫门太深,还是冷宫中的旧人们在回应……
须臾之后,门外响起了扣门环的声音。
“放下在门口,走吧。”
“是我。”繁缃的声音响起。
“嗯,放下在院中就走吧。”
外头繁湘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东西和关门的声音杂在她的脚步声中,听得见无限哀叹。
陵若澄打开房门,开花正盛的树下放着大红宫装礼服,艳丽依旧,九凤羽衣,霞帔,凤冠。另一个描金托盘中一个缕着凤凰的金杯,也是大婚时的礼器。
衣冠依旧,却无法更改她已是庶人的事实,这样的矫情,无非留给后人一些笑料谈资,可是一个将死之人,是不会再在乎身后的。
穿上礼服,端起金凤杯。凄然浅笑:走了,走了,该走了……
仰起头,酒水尽数倒入口中,流过咽喉进入胸腔,带起阵阵灼热。不是说死前会很痛苦吗?怎么会?一点都不痛。只是好冷,好冷……
轻盈这脚步来到院中,轻轻转身,腰身仿佛有生命般轻轻宛转。
云锦穿花嫣红裙上,用金线绣着凤凰纹样,香云纱的正红外袍,九凤垂宝珠冠珠光熠熠。衣衫缓带在她周身轻扬,如在殿前盛放的名花。袍袖轻展,仿佛凤凰也翩翩来朝。
如雪的花间,她着赤色礼服,一袭火红嫁衣衬得她越发娇艳,艳绝无双,端而生媚。纤细身姿,衣袂翩跹,仿佛红蝶扑火,凄婉艳绝。
月渐西沉,意识渐渐模糊,仿佛已经从身体中抽离去了。恍惚中不知欲飘向何处,何方,茫然不知前途。又几步,便没了神识知觉,昏沉沉中在一丛梨下睡去。
深深寒夜,寂寂深宫,大郇先皇后陵氏,悄无声息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