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谈到，在2007年那波横扫一切的金融大海啸中，唯有爱马仕股价能避开冲击、创出新高（见《无一幸免》）。每想到此事，我就会为我的一位亲戚感到惋惜。她定居巴黎，酷爱炒股。她在当地的一位好友与爱马仕家族第五代掌门人杜马斯有些熟悉。2006年，那位朋友曾告诉她，爱马仕家族将会回购自己公司的股票，建议她也买一点。然而，那时爱马仕的股价正处在下跌途中，我这位亲戚心中有些疑虑，最终没有参与购买，也就错过了逢低布局的好机会。到了2008年爱马仕频创新高的时候，她也只能看着高高在上的股价唏嘘感叹了。我很能理解她的疑虑，那其实代表了当时市场上的普遍疑虑，它与一个特殊的时间有关……
时间要回溯到2004年9月16号，那天爱马仕公司宣布任命帕特里克·托马斯与杜马斯一起担任爱马仕共同CEO（coCEO），这引起了外界的纷纷议论。尽管这位托马斯已经在爱马仕服务了十几年，但他毕竟是一位职业经理人，是爱马仕近170年历史上的第一位家族外高管。虽说只是担任共同CEO，但比杜马斯小9岁的他，此时正值57岁壮年，而杜马斯则被传因健康问题已很少露面。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过渡，未来“托代杜”的局面可说是呼之欲出了。
这正是外界的疑虑所在。因为有LV这个先例存在，大家都担心爱马仕未来由家族外的职业经理人掌管后，会像LV那样，被阿诺特搞成“二流奢侈品”。有阿诺特这个“榜样”，人们倾向于认为外来的经理人似乎更重视利润、报表、股价和扩张，而忽视品牌的内涵、传统和价值观。当地市场对于渐失传统、日益庸俗的LV早已嗤之以鼻，法国人民不需要第二个变味儿的LV，他们需要保留一个血统纯正的奢侈品牌。可以说，担心爱马仕的“LV化”，就是人们内心深处的疑虑。它就像一颗不知何时会发芽的种子，在任命托马斯的那一天，埋入了每一个奢侈品市场人士的心中。
那次任命整整一年之后，2005年9月16日，爱马仕正式宣布托马斯被擢升为独立CEO（soloCEO），并且同时宣布为家族企业服务了40年，亲手开发了Birkin包的“老掌柜”杜马斯将于2006年1月彻底退休。于是，当人们看到这一年的爱马仕年报时，便赫然发现扉页上的掌门人照片，竟然是杜马斯骑着脚踏车远去的背影，而不像某些品牌的年报扉页照，永远是总裁环抱双臂，做胸有成竹状或豪情满怀状。一位行业资深人士曾告诉我，当她看到这张扉页照时，老人家那离去的背影，似乎在宣告杜马斯时代的结束。这除了让人一再地感叹爱马仕家族特有的雅致与内敛之外，更让人对这个品牌的未来深表忧虑，那个背影勾起了每个人的惆怅情怀。
这惆怅情怀很快就蔓延到了市场上，前面埋下的种子开始出芽生长，因为自那之后，爱马仕的股价便直如过山车一般的跌宕起伏。很显然，市场上的投资者普遍怀疑，家族人员退出经营是家族彻底退出企业的前奏，每次股价走高都可能是家族成员出脱持股、套现走人的好机会，所以股价稍一上涨，就有卖压涌现。因此，当法国电视台采访托马斯时，便直接向他抛出了这个疑问。这位新任CEO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大家看到的是家族放松控制的过程，但实际上他们却以其他方式重新掌控了企业。”
这个所谓“其他方式”也与一个特殊的时间有关，那就是每年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二，这是爱马仕每年召开股东大会的日子。公司任何重大的举动，都要通过股东大会，并对外发布公告。从2004年开始，每年的这一天，爱马仕在发布股东大会公告的同时，也开始发布股票回购计划（share buyback programme），对外宣布将从市场上回购自己公司的股票。回购比例基本都在5%到8％之间，有时甚至达到10%，即便是发生危机的2008年也照“购”不误。就上市公司而言，这样的回购数量着实不小。所以4年下来，爱马仕家族的持股比例，便从原来的41%增加到了75%。这就是托马斯说的那个“其他方式”——绝对控股。但最后，是不是这种方式令2010年LVMH偷股成功，从而“入驻”爱马仕，则是另一桩公案了。
其实，我那位亲戚得到的消息，也算不上什么内幕，只要每年都关注一下股东大会公告，自然就漏不掉它，关键在于如何解读。依我看，这一切的核心仍然是“时间”。无论是投资者还是媒体，大概都没有注意到，开始回购股票与任命托马斯几乎是同时的！这应该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看来一切早有安排。1989年加入爱马仕的托马斯，经过公司十几年的观察与栽培，终于被定为接班人。交班的同时家族开始启动股票回购计划，悄然完成对企业控制方式的转换。可以肯定的是，家族始终掌控着品牌的未来走向，只不过由直接管理转为间接控制。
作为间接控制的“中介”，托马斯对媒体多次重复的一段话可为此提供佐证：“我们需要控制速度，不能因发展过快而伤及我们的基本价值观——工艺精湛、材质优良和创意无限。过去我们就曾为保住核心价值观而抑制发展速度，如果你注重的是价值观，增长就不再是唯一的选项。”这话简直太爱马仕了！您不觉得它有点儿“表决心”的意味吗？与其说这是对外宣示，倒不如说是对内表态，首位职业经理人身份的CEO要让家族成员放心：本人已彻底地“爱马仕化”，一定能坚守品牌的核心理念。
可以想见，如果投资人，包括我那位亲戚，当初能够把任命托马斯与回购股票计划联系起来，也就不会产生疑虑了。事后来看，那曾经弥漫于市场上空的疑虑，着实有些杞人忧天兼不明就里，它除了为爱马仕回购股票提供了低廉的价格之外，似乎并无其他作用。至于年报扉页上杜马斯那离去的背影，所留给我们的也不是什么惆怅情绪，而是自信满怀的坚定和扬长而去的潇洒，当然，还有那高高扬起的股价曲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