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争吵,没有挽留。季恩琪华丽地转身,连半点赘言都不曾抛下。连乔以为她放弃了对庄昭唯的执念也顺便放弃了两人岌岌可危的友情。事实是,她连乔不是神,她的以为不过只是以为。
季恩琪当看见的一切是虚空。而她们名不副实的友情,继续。
这种情形,其实很滑稽。明明心里痛恨得要死,见面时却还会笑着打招呼,或者用甜腻的嗓音说,连乔,我们去吃饭。连乔,我们去上课。连乔,我们……连乔,我们……没有人看出两个女人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知道的,只有连乔。看到的,也只有连乔。只有连乔清楚,她们之间,生的不是裂缝,是腐败。血淋淋的真相,丑陋,低俗,令人作呕。
当然,季恩琪也不是完全地睁一眼闭一眼。那一晚她铁青了脸拉走庄昭唯,隔日便搬了出去。大约是在外面租了公寓,自此再没有回过寝室。当然,庄昭唯还是固定保持了每周一次往返两城的习惯。连乔知道,因为每周的夜晚她都会与庄昭唯在1003房间共度,当然,也不会漏掉他身上浓烈的鸦片香气。
那是季恩琪惯用的香水,浓到叫人眩晕。
“不能再这样了。不公平。”
某个寻常的周末,激情过后连乔趴在床上低声。
“我什么时候用得上公平二字?”庄昭唯嗤笑,随手点了烟放到唇边。“你多少给我放聪明些。”
“对季恩琪不公平。”连乔坐起身来,一身恐怖的红印。“她全心全意爱你,经不得你的风流。”
“爱我的人多到海里去,难不成我要一个一个爱回去?”庄昭唯痞笑着伸了手轻挑连乔的下颌。“还是说,你吃醋了?”
连乔一拳挥了过去。
可好,就在两人固定每周见面的习惯之上,再度添了个大打出手的恶癖好。大约是太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两人对打时居然都生出些莫名的狂热。见血这种小事自然是不能避免的,但两人同时又生了些共鸣,只到出血为止。毕竟,对打有助于提高情趣,但若打进了医院,还谈个屁情?
自然,打完之后是新一轮肉体相搏。
这一年,连乔的生活只剩下画画与庄昭唯。没有什么不妥,也不觉幸福。逆来顺受也好,麻木不仁也罢,无论如何,连乔习惯了,并且一直习惯了下去。
这一年的生日,没有再吃到那种恐怖的长寿面,没有沈舟平。没有再收到莫名的短讯,没有凤西。也没有酒店中的盛宴与争吵。那一天,庄昭唯与季恩琪出海,一场家族的出游,所以没有连乔插足的余地。连乔有的,是一个人跑到海边,陪伴她的是一提空掉的啤酒罐。
也不尽然。
她还有一个叫凤北的小鬼。从收到包裹的那一天起,小小的手机会在每日傍晚照常响起。稚嫩的童声慢慢变得嘶哑尖锐,絮絮叨叨的话,讲自己的生活,讨论难吃的食物,描述广场上的白鸽,还有千篇一律的,等他长大。
连乔总会笑,不厌其烦地听小鬼絮叨。在听到他兴奋地讲述自己被星探挖掘拍摄广告时,心间一动,便忍不住打趣说,小北以后可以去做Model呢,定会红透半边天。那边居然沉吟半晌后郑重其事地说,好,听你的。
挂掉电话,连乔也就认真地考虑,日后应该可以专门帮小鬼量身定做每一场Show的服装。
秋去,冬来。春至,夏归。时间会忽略一个人的存在,那人却没有资格忽略时间。连乔在沉默中慢慢走来。偶尔与庄昭唯碰面时,会在转身后察觉那道烧灼的视线,急急转回身,却从不曾捕捉。连乔只当是自己神经过敏,只是在不经意看进镜中时会有些许微怔。
快要及腰的长发,乱蓬蓬的没有生气。藏在发丝后的脸,数年如一日的苍白,却也不再是当初的病态白。只是眉眼开始变得陌生。眼睛似乎渐渐拉长,本是略宽的下颌居然也变得尖锐。因为无节制地贪欲,身体悄然生出些变化。
“那个男人把连乔养得很好呢。”
“看不出呢,本来以为是清高,没想还有做情人的资本。”
“前凸后翘的,啧啧,倒是销魂。”
“哈哈。”
有只言片语进了连乔的耳。连乔听了,也只是淡然一笑。诚然,他们说的是事实。庄昭唯把她连乔养得很好。不会再有因为营养不良而发生昏厥的事情发生,破旧的衣物也没了穿出门的机会,因为每周都会有固定的包裹送到她手中,当季的衣物,最新的款式,源源不断地送来,永无止境。各种用途的卡,塞满了连乔的钱夹。虽然没有香车与豪宅,也没有大笔纸币的存在,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连乔都在被圈养。
有时看不惯了,连乔也会出声抗议。庄昭唯回应不过是撇撇唇角抛一句“难道你要让别人以为我庄昭唯养不起只宠物?”然后干脆地堵住连乔的嘴。
“昭唯的技术是不是很棒?多谢你呢,帮我调教出个迷人的丈夫。”
那是季恩琪对连乔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人便似蒸发一般,再也寻不到踪迹。连乔黯然,不是为那讥讽的话,而是为那人。一个自己某种意义上讲唯一的朋友,永远消失。
很多年后,两人再度相见时,连乔对着那个因爱成伤的女子只能无力微笑。
爱情,不过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输掉的人,永远没有机会获取别人的同情。
彼时的庄昭唯,已经开始接手家族事务。完全褪去少年稚嫩的男人,举手投足间渐渐便多了些成熟与稳重。当然,这些都是从庄昭和,连乔后来的顶头上司处得来。那时连乔已经逐步接触时尚界,每月会有固定的作品送到DR。,作为回报,庄昭和会在适当的时机邀请连乔共进晚餐,然后顺便不小心透露庄昭唯的行踪。那些别处探听到的情报,却也是庄昭唯永远不会对连乔提起的事情。
一个肌肤相亲的枕边人,却要从别人口中探听他的讯息,也不知是不是该高声笑几次。
两年,不长也不短。连乔完成了由女生到女人的蜕变。在她接到毕业证书的那一刻,庄昭和的一纸签约也送到了她面前。男人,女人,小鬼,空房子。连乔知道,已经到了该划下终点的时候了。虽然知道自己所做的不过是多此一举,还是佯装欣喜一般告诉庄昭唯,她运气太好,所以有幸被大公司录用。庄昭唯的回应也很出彩,第一次没有吝啬地送出干净的笑,并且用平缓的嗓音说,恭喜你。
连乔转回身时轻松收起了笑。这场大家心知肚明的交易,无聊到叫人连笑都懒得再做。
不过,也非没有一点好处。至少,偷来的一个月假期真正发挥了效应。关掉手机,断绝与所有人的联系,某种意义上的人间蒸发。没有肆意走动,仅仅是带了两件藏在衣柜最深处的男式衬衫走进了半山的别墅。
两年没有踏足过的地方,陌生得叫人乱了方寸。虽然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可是空气中沉甸甸的干涩气息还是叫人无法忍受。一幢冷冰冰的房子,孤独又无助。连乔住了进去,过上了不算太严格的隐居。
打扫,不停地打扫。长时间地发呆,深夜里赤脚走过每一寸。挥笔,画很多的背影,再撕掉销毁。闭上眼睛,用手触摸所有的物什。连乔知道自己像个傻瓜,白痴到无可救药。甚至会在某个时刻放了声大喊,连乔,你是白痴。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去做,去重复,然后在重复地动作中重复着自嘲。
你是傻瓜。
没有办法,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别的方式来祭奠自己死去多年的爱恋。或者说,是一场令人生厌的暗恋。
有些时候,老天总会开一些善意的玩笑。比如,在你自觉幸福时不小心丢下一把榔头。比如,在你自觉难过时不小心推你进排水道。比如,在连乔对着空气大喊我喜欢你时,有人推门进来。
有瞬间的恍惚。
阳光洒了那人满身,于是,那人像是从画中缓缓走来一般,周身生了耀眼的光晕,却独独模糊了面容。安静地站在门边,像幅画。一幅在连乔脑中盘旋了多年的画。
夕阳下,少年坐在钢琴后,有流畅的琴音,有和煦的风,还有吹乱的发。
那是连乔心中永远不曾磨灭的画。
疯了样跑了过去,赤足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一个拥抱,或者一个亲吻,连乔梦寐以求的事。到最后,也不过是站在那人身前,努力仰了头看那快要忘却的容颜,笑,笑到心里某个地方轰然倒塌。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