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连乔出身贫寒,可是没有想到,会贫寒到家徒四壁的地步。狭小的两间瓦房,因为家具的缺少,进去后居然也能感觉空荡。泥土的地面,因着雨天的缘故,上面渗出些水渍。砖瓦堆成了床榻,。一张矮方桌,两只板凳,角落里放了只小壁橱,橱上摆了两副碗筷。没有电,照明都是用蜡烛。只剩半截的白蜡,光亮微弱到几乎叫人忽略。
看看自己手间提着的鱼翅燕窝,庄昭唯想笑。
晚餐是一锅糊状物和几只黑乎乎的,馒头?庄昭唯觉得那种东西应该叫馒头。当然,真的吃起来时,总觉硬得快要把牙磕碎。咬了几口,庄昭唯放弃,转手端起碗来往肚子里灌,筷子都懒得用。
“好烫。”舌头吐出来半截,呼哧呼哧喊烫时忍不住皱紧了眉。“妈,你盐放少了。”
自来熟到叫人啼笑皆非。
连老娘默不作声,起身挖了一勺盐来悉数倒进庄昭唯碗中。庄昭唯挺满意,端着碗喝得舒坦。蹲在地上抱着海碗,喝汤时还呼哧呼哧,哪里有平日里半分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偏偏他还不自觉,喝完后大咧咧打个饱嗝,一脸的满足。
“妈你都不知道,我开了整整八个钟头的车,水都没能喝上一口。”
“这种东西,怎么能吃得下。”连老娘自言自语道。
庄昭唯听到连老娘的叹息后咧嘴笑起来。
“有时候连乔生懒,不做饭,就煮这么一锅黄汤让我们喝。不过她做出来的东西跟您比可就差远了。我之前出过车祸,面部软组织受过伤,咬不了硬东西。要不,连那馒头都能吃光。”说话间,庄昭唯高举了碗到连老娘身前,笑得狗腿。“还要喝。”
“那个是窝头。”连老娘垂下眼来,很快帮他满了碗。“委屈你了,家里没什么东西能招待。”
庄昭唯露出了生平第一个无辜的笑。
夜里,庄昭唯睡在了连乔的床上。说实话,那张床硬到人神共愤。虽然铺了床板,上面还覆了一层被单,可是睡上去时跟睡在地上没什么分别。也不对,睡在泥土地上最起码还会觉得松软,而这床,庄昭唯啧啧嘴,总觉若是周围再挡几块木板纯粹就是睡在棺材里。
结果到最后,庄昭唯就像挺尸一般睁眼到天亮。
闭塞的村落突兀闯进了外人,总会叫人新奇的。隔日起来时,庄昭唯总觉外面吵吵嚷嚷。探头出去一看,吓一跳,院外居然挤满了人。一个两个窃窃私语,多了就成了吵吵嚷嚷。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射来,庄昭唯脸皮再厚也抵不住,腾的一下就闹了个红脸,缩回屋里死活不敢再露脸。倒是没错过屋外飘来的只言片语。
“长得像画里出来的呢。”
“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吧?瞧他穿的那些衣服,啧啧。”
“是阿乔的男人?”
“跑不了。要不是,谁会没事跑到这山沟沟里来?”
“连嫂子可是要享福喽。”
“……”
“别管他们。山沟里的人很少见外面的人来。”连老娘淡淡道一声,随手拿了立在门边的竹篓背起来。“要是不急着回去就在村里四处走走。我去摘些野菜。”
“我也去,行不行?”庄昭唯眯眯笑。
默不作声看了一眼穿戴整齐的庄昭唯,连老娘无声点了点头。
靠山吃山的村落,世代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穷,却不愤世。大山无私地赠予,也叫淳朴的乡民懂得什么叫知足常乐。落英时节,满山遍地涂满了亮丽的色彩。在钢筋泥土的世界里呆了太久,突兀回到原始中时,庄昭唯快活地像个无知小儿。疯了样漫山遍野地跑,直到脱了力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乖乖回到连老娘身边帮忙,却总是把杂草当做野菜摘了扔进背篓。连老娘也不挑明,只在他扔了杂草进来时再捡了丢出去。总算庄昭唯还有些自觉,知道自己不过是添乱,索性扯了跟狗尾巴草叼着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有一拨没一拨地跟连老娘闲话家常。
“小时候乔乔也跟你一样,累了就叼根草躺着看天,有时睡过头了,一觉能到下半夜。”
“傻瓜。”庄昭唯撇撇嘴,换条腿,继续甩。“要是我,顶多睡到前半夜。”
连老娘一愣,怔了半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去时庄昭唯很是自然地接过连老娘的竹篓背在肩上,一边走一边吹着不成调的花哨,好气又好笑。连老娘走得慢,常常不觉就落下了,然后默不作声看庄昭唯的背影。庄昭唯察觉身后没了动静时也就停下来,等连老娘赶上来后才继续起脚,断断续续的花哨也跟着再吹起来。
“你来这,是不是乔乔出了什么事。”连老娘还是把心中的惑说了出来。
“不是,她很好。毕业后会去一间大公司,赚很多的钱,也能把您接出去。”庄昭唯停下步子,眯眯笑时眼里有异样的光亮。“我只是想来看看您。”
连老娘微微笑了起来。
午饭照例是一锅黄汤,还额外多了些野菜煎成的饼子。这次庄昭唯倒没再喊牙痛,野菜饼一连吃了好几个,黄汤也喝了两大碗。只是还会喊太淡,干脆自个拿了盐罐来倒了半罐盐进去才算满意。连老娘有些愣。
“很多年前,叔叔开车载我们出去,出了车祸。我父母死在车祸中,只有我跟叔叔活了下来。那场车祸之后,我丢了味觉,下颌骨生了裂缝,一只耳朵聋掉。”庄昭唯猜出连老娘的惑,乖乖交代。“是我高攀连乔,不是连乔配不上我。”
“乔乔做饭,很少放盐。”连老娘垂下眼帘来轻轻叹息。“怎么能吃得下去呢?”
“我觉得很好。”庄昭唯很郑重。“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您不要告诉她,好不好?”
连老娘别过脸,眼里生了隐约的湿意。
吃过饭,庄昭唯便要动身离开了。知道他不是清闲的主,连老娘也不挽留,佝偻着身子送他到了村口。走前,庄昭唯打开钱夹掏出里面所有的纸币塞进连老娘的手,人还是笑得乖巧。
“妈,这是孝礼。还债,或者翻修一下房子。您年纪大了,住的不好会伤身。”
连老娘有一瞬间的错愕。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确定了这点,反倒叫连老娘心下更多黯然。她的乔乔,到底前世修了多大的福分才能有今天这么好的运气?
而平地生来的一阵风,吹得那棵歪脖子树哗哗作响。
真正远离了那座小村庄后,庄昭唯挂在脸上整两日的笑一点一点消去。也是突然发现,那蜿蜒的山路漫长到叫人失了耐性。无休止地神游换来的是车子几近冲出路面。惊魂未定地停下车,只要稍稍扭头就能瞧见车窗外的万丈深渊。前胎悬空的境地让车子如同悬崖上的一片枯叶,抖啊抖啊,随时都能被风吹下崖去。然后,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庄昭唯累极一般伏上方向盘,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些迷茫的神色。
如果,没有走出这深山,世上,会不会有第二个连乔?
又是多个钟头没有停歇。并没有径自赶回S城,而是中途转道去了Z城。到了学校外时已经夜里八点多,偶尔有学生进出,夜冷清。不管校卫的阻拦硬是将车开进了学校停在女寝楼下,往来人多是惊讶的目光,当然,也不乏狂热。毕竟在这种小学校能瞧见顶级名车不是天天都有的事,更何况,开车的男人养眼之极。
“喂,你,把连乔喊出来。”随手抓住一个路过女生的胳膊就是恶狠狠。
“我不认识。”女孩子拼命摇头。
庄昭唯不耐,想掏钱夹又突然想起所有的钱都已经给了连老娘,索性换了张卡塞进女生手里。
“名品的会员卡,能换一部车。去,喊连乔出来。”
女生愣,愣过之后就是欢天喜地地紧抱着卡跑进寝室。庄昭唯莫名生了些烦躁,靠回车边就拿烟来放回唇边,点上了又没了欲望,只能揉烂了烟头扔到一边。正在郁郁时,冷不丁抬头看见了慢慢走来的连乔。大约是刚刚洗过澡,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穿了件白色的吊肩长裙,赤脚勾了双草编的凉鞋。安安静静地走出来,裙摆轻轻晃动。
像午夜的白莲。
有那么一会,庄昭唯想起很久前的那一晚。那个酒精充斥的狂乱夜晚,那株白莲如同溺水之人紧紧攀附在自己身上。流了很多的血,在苍白的身躯下犹如血莲一般绽开。妖艳,魅惑,让人无法自制。
而现在,那株血莲退了鲜红变成纯洁的白莲,美好到叫人想要摧毁殆尽。
“突然跑来,什么事。”连乔走来,仰起头时狐眸无意识地眯起。
庄昭唯嗅到一股清晰的薄荷香。
“我给你选择的自由。”嘴里说着云淡风轻的话,双拳却下意识紧攥起来。“我不拦你。”
连乔怔,大抵是没想到突兀出现的庄昭唯会冒出这种话。茫然着低头,所以忽略了庄昭唯瞬间苍白的脸色。待她抬起头时,眼中所见不外乎是几年如一日的阴沉俊颜。
“你啊,说什么混话呢。”连乔释然一般轻轻笑了起来。
就像末日审判。
当然,心里再多煎熬,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庄昭唯只是死死盯着连乔,确定那一句结语般的叹息不是谎言后,矮了身凑到连乔身旁,低头,擒住丰腴的唇。
周围有大片的吸气声。
“昭唯。”
颤抖的嗓音不确定一般插了进来。分开的两人同时扭了头看回去,只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季恩琪,提着的水瓶落到地上变成碎片万千。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