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那王善人不过是个镇上的首富,爪牙却真心不少,各个孔武高大,策马而来。孔玉瑶方才既敢出手,此刻便也不会做个缩头乌龟。她双手叉腰,立在原地,倒是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
来人在她面前列队驻马,为首之人翻身下马,腰间的长剑铿锵有力。孔玉瑶惊奇地“呀”了一声,却见这一列骑兵皆随着首领下马跪地,齐声高呼道:“属下护驾来迟,恭迎嘉宁公主殿下回朝!”
孔玉瑶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狐疑道:“竟然是你!”
方才四散奔逃的百姓聚拢在一处,皆欲一览嘉宁公主的芳容。原来嘉宁公主微服私访至廊水镇,看不惯那王善人的恶行,方才正是出手为民除害!
再瞧王善人,脸上的血洞冒着红通通的血花儿,被骑兵队揪住摁在地上,整个脸皱成一团,一干爪牙也已跪地拜服。
“好!”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常年被王善人欺压的百姓大呼痛快,啪啪地拍着巴掌,对嘉宁公主为民除害之举连连叫好。
不想身份在此时此刻被识破,时间既微妙又讨巧,教孔玉瑶无可奈何。她焦急地向人群中看了一眼,却并未发现想要找寻之人。这才叹气道:“你们起来罢。”
“谢公主殿下。”为首之人站起身来,修长的身材覆以靛蓝的窄袖长袍,倒是有几分戎装的味道。
数百米外的茶楼之上,岑壑与宁儿临窗而坐。宁儿蹙眉道:“我们何不走近去看。”
岑壑摇头,“此人武功不弱,你我走近,恐被他觉察了气息。”
宁儿不满道:“看那模样倒是个练家子,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岑壑轻轻呷了一口香茗,“兵部侍郎,齐皓。”
说罢却见宁儿捧着茶盏笑得痴傻,岑壑不由好奇,“你笑什么?”
“先前听闻世子与嘉宁公主两情相悦。”宁儿侧过脸,远远望着那站得笔直的女扮男装之人,“而今看来却是假的。”
“为何?”岑壑问。
“世子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子。”宁儿小脸一红,却是窃喜,“毕竟单纯了些。”
“你倒是了解。”岑壑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杯盏,“你且说说,兄长喜欢怎样的女子?”
“聪明,内敛,有见地。”宁儿的瞳孔亮晶晶的,“最好能与他比肩!”
“你可是说你自己?”岑壑打趣道。
宁儿小脸更红,嘤咛道:“殿下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宁儿觉得那位嘉宁公主如何?”岑壑又问。
“虽有些骄纵,却也有些担当。”宁儿伏在桌子上,埋起脸道:“大是大非面前,确有一国公主之仪。”
“若是作为一国主母呢?”岑壑白净的面容迎上日光,像是望向遥远的天边。
宁儿被这慵懒的日光晒得犯困,“殿下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岑壑摇头,“只是合适。”
“这便是殿下与生俱来的责任?”宁儿心中疑惑,“真的是……好辛苦。”
岑壑轻笑出声,再看趴在桌子上的姑娘,已经浅浅入睡。远处的嘉宁公主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上了马车,一双眼却仍然不时望向车外。
岑壑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果然如宁儿所说,嘉宁公主毕竟单纯了些。
孔玉瑶在马车中坐立不安。兵部侍郎齐皓不是一般人,他曾是父皇手下参军出身。父皇登基后,他又任禁卫军统领三年,而后调转至兵部,领了兵部侍郎一职。若说天家对齐皓的信任,却比现任的兵部尚书更甚。
他是皇家最信任的得力近臣,却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朝中酷吏。
此时秘密派出齐皓,说明事情闹大了!孔玉瑶索性撩开轿帘,道:“齐皓,你又杀人了?”
“嗯。”齐皓的声音低沉稳重。
孔玉瑶心上一紧,“你……可是我那长宁宫遭了殃?”
“下官只知奉命行事。”齐皓低声道。
“你就是父皇的走狗!你做事可曾动过脑子!”孔玉瑶心生怒意。
齐皓幽幽道:“下官的确是大陈的走狗,可公主做事又何曾动过脑子?”
“你!”孔玉瑶气得紧咬银牙,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齐皓敢对她如此放肆。
齐皓策马前行,只听马车中“咚”地一声,似是有重物敲击侧壁之声。齐皓唇角一弯,“公主三思,您若是受了伤,我这一班人马也要跟着掉脑袋。”
“我不回去!”车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像是愤怒至极的呐喊,又像无可奈何的发泄。
天色将晚,尚书局的官员已经三三两两离开官衙,知言正在收拾书卷,却冷不丁被人轻轻揽住了腰肢。知言大骇,连忙挣脱那人,面色忽变。
只见木讷的,面色泛红的太史冷修大人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知言下意识退后一步,神色冷清道:“冷大人,您逾矩了。”
冷修轻轻叹气,“我所说之事,你可考虑好了?”
趁何子非身陷囹圄之际,摆脱他的左右,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可是她却从未想过这样做。知言摇摇头,“谢冷大人美意,我心中却另有考虑。”
冷修的叹气声中难掩失望之情,“既然如此,陪我畅饮一番可好。”
一个沾酒便醉之人竟然主动提起要喝酒,可见冷大人的确是心灰意冷,伤得不轻。知言便又点点头,“好罢。”
临街的二楼酒肆,仍然是他们二人曾经喝过酒的那一家。彼时冷修心心念念要将她从御试中除名,谁知阴差阳错,二人此时却以同僚的身份再次相聚。
冷修酒量不佳,三杯酒下肚已近眩晕。冷修的酒量差便差,酒品却也不甚好,上回醉卧内史府,今日便又醉了去。还一直拉着知言的手,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叨,“知言你有所不知,那御周候当真不是好人,你定要离他远远的。”
“我知道。”知言安慰他。
“你不知道。”冷修争辩道:“我看此番之事,便是他的……苦肉计,唔……”
冷修话未说完,知言便端起酒壶,捏着他的下巴一阵猛灌。
“咳咳……”冷修被凌冽的酒气呛得说不出话来,咳嗽了一阵,便软绵绵地倒在知言身上睡去了。
知言招呼小二,“烦请将冷大人送回府。”
这家酒肆在城中安静一隅,时常有达官贵人至此,小二见得多了,便也明了,当下便扶起冷大人。
知言的眼睛望向楼梯口,有人已经抬步上楼,向她的方向而来。方才她一看到楼下之人,连忙把冷修灌晕了,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那人看到她似是一愣,接着便又看到醉得一塌糊涂的冷修正被小二扶着离开。他会意一笑,“许大人。”
知言起身抱拳,回礼道:“岳大人。”
岳南枝,吏部侍郎,与大理寺少卿余鹤同科,为人正直敢言。若不是知言曾在余鹤府上见过他,今日也不会这般防着他。
岳南枝比平常男子身材矮小,却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每每同余鹤一起出行,都有女子对他芳心暗许。岳南枝入朝短短几年,便官拜吏部侍郎,亦是不可小觑的年轻人。
“尝闻冷大人与许大人私交甚密,果如传言一般。”岳南枝唇角一扬,洁白的脸上竟然多了两个酒窝。
知言一愣,上朝之时未曾细看过岳南枝,而今瞧来,真是比一般男子英俊太多。愣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岳南枝的话,又联想到礼部员外郎林照那日所见,心中暗自梳理着这一层关系。大理寺少卿余鹤、吏部侍郎岳南枝、礼部员外郎林照,此三人关系不浅。
“下官才疏学浅,若不是得了太史大人的时时提点,又岂能有今日。”知言语气谦逊。
“林大人过谦了。”岳南枝笑道:“陛下对大人青眼有加,以大人的才学,久居太史局岂不是埋没。”
果然是大胆敢言的岳南枝,知言暗自吃惊,面上却任然不动声色,“岳大人过奖。”
“你的试卷我看过。”岳南枝的话一句比一句直接,“若不是身份特殊,也不会压在第七名。”
身份特殊?知言暗自思量,岳南枝口中的身份特殊究竟是何含义,是说她与御周候早有交情,还是直指她的女子身份?
“可是在我吏部就不一样了”岳南枝端起酒杯,竟是遥遥向她敬来,“不必受那些身份的约束。”
知言觉得岳南枝话中有话,却拿不准他的态度。此刻他向她敬酒,竟似是真心诚意要从太史局挖墙脚了。若是离开太史局,少了与一根筋的冷修的接触,这样似乎也不错。
她缓缓举起杯,道:“谢岳大人抬爱。”
“请!”岳南枝仰首微笑。
两只洁白的瓷杯碰撞在一处,发出“叮咛”地脆响,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知言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却见岳南枝亦是一副不悦的神情。四下张望,才见楼梯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知言惊奇道:“齐大人。”
齐皓身着窄袖长袍,凌乱的鬓发出卖了他远道而来的秘密,瞧着举杯豪饮的两人冷哼一声。知言心知兵部的齐皓大人乃皇帝心腹,前两日奉密旨出京,此时回城,说明嘉宁公主已经秘密回京。
“我约的人已到,这便不奉陪了。”岳南枝对知言抱拳。
知言尚未来得及回礼,齐皓已经不耐烦地捉住岳南枝的袖子,旁若无人道:“走。”
“齐大人!”岳南枝斥责。
这位齐大人显然很讨厌她,视她为无物。知言知趣地离开,可一双耳朵却将二人进入雅阁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齐皓,你过分了!”岳南枝怒。
“岳大人即将高升,下官再不过分恐怕来不及了。”齐皓的声音低沉道。
知言闻此,面上一红,虽然听墙角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是岳南枝与齐皓二人,怎么听着都像是……打情骂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