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宛城,北番的都城。
城中央,是蒙哥汗的王宫。
白色大理石的王宫,巍峨辉煌,在茫茫金沙中很是显眼,皇宫的后面便是一潭碧水。碧水之上是凌霄寝宫的窗子。
蒙哥汗说了,让凌霄看的见水能让减少对家乡的思念。
“霄后,这是今天早上刚开的花,蒙哥汗说霄后会喜欢,就让卓旦剪了来。”卓旦嘴角吟着笑,抱着一大束开的正艳的花进来,看到凌霄还没起,有些尴尬。
拾起身边的一件大袍,凌霄利索地套了起来。
起身,凌霄笑着接过了卓旦手中的花。
那花,朵儿不大,叶子也细细的,红白两色,白的纯洁,红的热烈,交错着,好不醒目。
拿过一个透明的水晶瓶子,凌霄亲手讲那束花插了进去,仔细摆弄好。
“这花叫什么名字?”
“回霄后,这花叫库库提,只有王宫后面的那一小片绿洲才产,其他地方看不见的。”
“起了?”蒙哥汗笑着走了进来。不顾卓旦在场,大掌握住了凌霄的纤腰,从背后抱住了凌霄。
凌霄顿觉羞赧,脸腾的红里了起来,偷偷踩了蒙哥汗一脚。蒙哥汗也不躲,任由着凌霄踩,宠溺地笑着。卓旦倒是暧昧地笑笑,准备退出去。
正说着,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姐姐。”
回头一看,是凌云,凌霄挣脱蒙哥汗的怀抱,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小鬼头,过来!”
迈开腿,凌云笑嘻嘻地跑了上去,一头扎进了凌霄的怀里:“姐姐,今天你偷懒。你怎么起的这么晚?比凌云还晚呢。”
“好你个小鬼头,竟然敢教训起姐姐来!”使劲摸了摸凌云的头,凌霄的一脸灿笑,心中却也不禁怀疑起来。
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嗜睡的紧。早上刚起来就想睡,最好一天到晚不要起床,时时刻刻眯着眼。
抱起凌云,凌霄准备起身,突然,腹中升起一股呕意来,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摇晃起来。
“凌霄!”见状,蒙哥汗猛的圈住凌霄。
“霄后!”
“姐姐!姐姐!”
“霄后怎么了?”凌霄面色苍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蒙哥汗的眉皱着,问着大夫。
大夫是个白胡子老者,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很是不解的样子。
“快说!”那白胡子老头的样子让蒙哥汗有中不祥的预感。
惊惶失措,老头赶紧行礼:“恭喜蒙哥汗,恭喜霄后,霄后有身孕了……”
听了大夫的话,昏昏沉沉的凌霄挣扎着坐了起来:“真的?”笑容荡了开来。
“先躺下。”按下凌霄,蒙哥汗阴沉着脸对上了大夫。“跟我出来。”
“是。”大夫一路小跑跟上了疾步出去的蒙哥汗。
“霄后到底出了什么事?”沿着走廊,蒙哥汗走了好一段,觉得凌霄不会听见后才停了下来。
若是单纯的怀孕,大夫肯定是喜不自禁地向他道喜,又怎会有刚才的迟疑?肯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蒙哥汗心里升起一种恐惧来。
“回蒙哥汗,霄后似乎中毒了……”
“什么叫似乎!”大夫的话对蒙哥汗来说,无疑是平地一声雷,心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蒙哥汗息怒,下官也不能确认,只是觉得霄后应该是中毒了,至于中了什么毒,怎么中的,该用什么解药,下官也不知道……”看着蒙哥汗阴沉的脸,那老头的声音越来越低,头沉沉地,不敢抬起来。
眉紧紧地拧起,蒙哥汗的眼微微眯着,目光阴骘起来,凌厉而愤恨……
“喀喀喀……”手下大理石护栏被劈石断金的大掌生生捻碎。
除了祁,还会有谁!那个人看上去单纯善良,可是内心谁都不知道他在算计什么!
难道凌霄胸口的红斑……
挥挥手,屋子里一应女侍都赶紧下去。蒙哥汗的阴沉,让她们不寒而栗。
“怎么了?我怀了你的孩子,你还不高兴啊!”虽是埋怨着,凌霄的脸上却全是笑意,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伸手,蒙哥汗的手揪住了凌霄的领口,紧紧地攥着,犹豫着……
“你到底怎么了?”看了看紧紧着自己衣领的大手,又看了看蒙哥汗阴沉的脸,凌霄的心里也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呲”
手一用力,袍子碎裂,细白的胸口跳了出来,同时,还有那妖艳的红斑……
刚发现这个红斑的时候,凌霄毫无不舒服的征兆,他们谁都没有在意,可是这么多天过去,红斑不但没有退去,反而越来越明显,这不得不让他怀疑这个诡异的红斑和凌霄身上莫名的毒有关。
凌霄怔了一下,顺着蒙哥汗的视线,凌霄看着自己胸口上的红斑,几日没有注意,它竟越发明显了,让她也惊讶不已,手心开始冒出冷汗来。
拿起手边的铜镜,凌霄仔细地看了起来、刚发现时,红斑一片,只是,现在,分明是一朵嫣红的凌霄花……
丢了铜镜,凌霄吸了一口冷气。这太诡异了……
“肯定是他!”
暴怒,蒙哥汗抄起被子上的铜镜猛地掷了出去。‘扑通’一声传来,铜镜掉进了水里,桌上的瓶子摇摇晃晃一阵后,倒了下来,掉在地上,一地晶莹的碎屑。
怎么会是他?他又一次欺骗了自己……这个世界上她最信赖的人,竟然也是骗她骗的最惨的人……
抬头迎上蒙哥汗,双目迷蒙,涣散,许久,眼中缭绕起些许水烟来……泪,却已经滑不下来……
室内,暗香阵阵,清雅宜人,望去,窗前一株兰花,开的正盛。
一个清瘦的男子,依窗而立,如霜月光洒在他身上,拖出一个细细长长的黑影来。面容恬淡,微微扇动的羽睫在脸上投下两片浅浅的黑影,一管玉箫横于唇边,气息微动,佳音划破黑夜的寂静,动人心弦,绕梁三日。
淡淡秋风吹过,夹杂些许凉意,乱发丝丝,掠过鼻尖,宽大的袍袖向后扬起,像是两个翅膀,要把这遗世独立的纯净之人带离红尘。
倏的,气息骤停,佳音嘎然而止。清澈如山泉的眸,瞬间阴骘起来。
蒙哥汗,凌霄,你们怎么还没来?我有点等不及了……
优雅地将玉箫别于身后,祁转身,拨弄起身边的兰花。侧身对着月光,一半脸置于月光中,纯洁高雅,一半脸隐于黑暗,阴骘深沉……
“哈哈哈……”埋首于奏折中的皇帝突然大笑起来。这种神情对皇帝来说已经是很陌生了,对荣福来说也一样。只是,薛茗兰进宫以后,这样的表情却渐渐频繁起来。
“看来,祁还真是有能力,兵部侍郎被杀一案,让他负责,你看不出七天,就将人犯抓了回来,审的水落石出,一清二楚。朕,得此子,何愁江山败落!”
“老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这个二皇子,平日里说的好听一点,叫闲适淡泊,宁静致远,说的难听一点,叫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附庸风雅,在朝中应该没有势力。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人家刑部侍郎查了三个月都没有查出来的案子,让他一个毛头小子在七天时间内给查清了,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看看皇帝一脸欣喜的样子,荣福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真是局中人,当局者迷啊!现在说,皇帝能听的进去吗?
暗中调查了二皇子很久,可是得到的线索却是寥寥无几,那个叫莫伊的丫头也是神秘异常,荣福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们两个人都有问题,可是,是什么问题?荣福,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祁的最终目标,就是皇帝屁股下的龙椅。
“当初,武士胤他们几个向朕保举祁的时候,朕还有些顾虑,毕竟祁太羸弱了,又太淡泊,没想到,祁办起事情来还真是一点都不马虎,雷厉风行!”看着奏折皇帝一个劲地高兴,朱批龙飞凤舞。
“现在好了,有了贵妃母亲,又有了这么强的办事能力,要立祁为太子,估计朝堂上不会有人再有意见,哈哈哈……”
奕被废,众所周知;玳受伤,外界虽不知道原由,可是莫名地进‘风华宫静养,没有圣喻,任何人不得探视’,左淮明被贬,瑨妃一病不起,都给了外间诸多提示。从那以后,立玳为太子的提议就少了很多。只是,还是有很多人提议立延和盎。只有几个参加和谈的老臣,提出立祁。
这次,皇帝让祁参政,无非也是给外间一个信号,让他们知道,自己有这个意思。
“老奴恭喜陛下。陛下,中秋快到了,上次,陛下吩咐老奴留意端王殿下的婚事,老奴想在中秋之夜,请京城中出色的代嫁闺秀进宫来参加中秋晚宴,好让端王自己挑选。毕竟,端王风雅,他的喜好,老奴有些摸不准。”
放下奏折,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如此甚好。顺便也让茗兰看看,帮着挑一挑。现在,祁选妻子,可不是一般皇子选妻子那么简单了,他的妻子可是要成为国母的,不能有丝毫不妥。你赶紧去办把,没有出嫁的,十四至十八的官宦小姐都请进来。”
“是。”
细白修长的手指捻过刀,在一个金黄的梨子上一圈一圈地饶了起来,很快一条长长的金黄带子便从梨子上掉了下来,露出里面晶白剔透的果肉来。
娴熟地去胡,切块,祁用牙签插了一块递到薛茗兰的嘴边,淡淡地笑着:“娘,吃块梨。”
满足地笑着,薛茗兰张嘴咬下了唇边的梨,甜甜的汁液唇齿间流荡,也丝丝流进心窝里去。
“哥哥,我也要。”调皮地笑着,莫伊张开了嘴,等着祁送。
看着莫伊的样子,祁笑着摇摇头,伸手塞了一块到她的嘴里。
“咳……咳咳……哥哥,你好坏,塞这么里面,你想让我噎死啊!”一把拔出梨块,莫伊重新将它塞进去,咀嚼起来。
“伊伊,别一天到晚死啊死的,不好听。”看着这个女儿,薛茗兰又好气,又好笑。
“娘,你偏心,你只疼哥哥,不疼我!你偏心!”
明黄的身影刚进落晖宫,就听见了莫伊的撒娇声和其他两人宠溺的哄骗声,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
尽管,没有告诉祁真相,但是,母子连心,他们终究还是这么融洽。大步走了进去。
荣福,却微微停了停,他有种直觉,觉得他们或许本就认识……
瞥到门口翻飞进来的一角明黄衣袂,祁给了莫伊一个眼神暗示,莫伊当即心下了然。
“你们都在呢。”笑呵呵,皇帝扫了他们一眼。
薛茗兰倒是有些意外这个时候皇帝会来,他通常只在晚上来留宿,其他时间还未曾来过。
起身,薛茗兰的笑靥依旧如花。“是啊,这两个孩子,这么大了,还闹。”
“陛下!”
“父皇!”
莫伊和祁也都起身,向皇帝行了礼。
挥挥手,皇帝就示意他们免了,然后高兴地坐了下来。”你看,祁做你的儿子才几天,你们就处的这么好了,看来你们真是有母子缘。”
笑容微微有些僵,薛茗兰点头说了:“是啊。”
扫了一眼薛茗兰,祁开口道:“父皇,母亲待儿臣慈爱,如亲生母亲德妃一般,儿臣以后定当竭尽全力孝顺母亲。”
捻着胡子皇帝很是欣慰,看着祁点了点头。
“中秋晚宴就要到了,你们好好准备。祁也不小了,该娶亲了。朕已经让荣福把全城所有十四至十八的代嫁闺秀都请到了宫里,到时候,祁若是看上谁,尽管提出来,茗兰,你也帮着看看。毕竟,祁年轻,看人不准。还说你这个做娘的,在一旁提点才好。”
闻言,薛茗兰欣慰地笑了起来:“全城的待嫁闺秀?那好啊。不过,祁看上了人家,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还是先看看好了。”
“唉,能嫁给当今端王,做堂堂正正的端王妃,从此荣华富贵,锦衣华服,有哪家姑娘会不愿意?只要祁看上就好,不能在婚事上委屈了祁。”
心,咯噔一下,目光飘向了祁。
祁的脸上瞬间闪过阴沉,不过随即恢复淡淡的笑容,纯洁温和……仿佛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
心,再次颤了一下。祁应该不愿意吧……
“祁,你的意思呢?”
祁淡淡地笑笑:“一切听从父皇和母妃安排。”
女人?他想要。不过,他只想要凌霄!哪怕,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哪怕……她会恨他入骨……不管怎样,他要的是凌霄,没有心,先要人……以他的计谋决断,他就不信不能让凌霄死心塌地地爱上他!
一直噤声,在一旁规规矩矩坐着的莫伊见皇帝和荣福走了,立刻嬉皮笑脸起来:“哥哥,要娶嫂子了呢,很开心吧?人生得意事,洞房花烛也是其中之一吗。到时候,别忘了给红包!”
“这丫头,没皮没脸的!”轻轻地在莫伊那伸出来要红包的手掌上打了一下,薛茗兰转头看着祁,有些担忧。
“祁,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淡淡一笑,祁轻轻摇了摇头。“娘,怎么会呢?儿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儿从未想过父皇会对儿臣的婚事如此上心。”
心上的大石放下,薛茗兰淡淡地笑了。
“娘,你进宫后,过的开心吗?”
这是他最想知道的……
皇帝不是薛茗兰认为的清雅之人,却是一个市侩之徒……若不是看到薛茗兰对皇帝相思成疾,于心不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薛茗兰见到皇帝再进宫的。他宁愿薛茗兰一个人相思,恋着那个并不存在的‘烈’……或许,总有一天,薛茗兰会认识到皇帝的卑劣,会知道当年大火的真相,到时候,薛茗兰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娘,吃梨。”
张嘴咬下莫伊递过的梨,薛茗兰笑笑:“开心啊,怎么不开心?每天都能看见你,每天都能看见你父皇。”
笑意盈盈的眸子里却泛着细细的波澜。真的开心吗?应该是的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和烈之间已经有了些距离,而且似乎越来越远……
她不是贪慕荣华富贵的女人,为了普通的幸福,她可以洗净铅华,这座富丽的宫殿,让她有一些压抑的感觉……
战事初歇,京城中一片热闹景象,又逢中秋佳节,自然更加车水马龙,熙攘繁华。
月上柳梢头,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穿过如流的人群,停在了来福客栈的门口。
来福客栈,京城最大的客栈,四方商客云集,出入之人,非富即贵。
车夫将帘子掀开,里面出来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蒙昧的灯光下,五官深邃立体。伸手,车厢内钻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来,披着纯白披风,看不清模样,从身形步法看来,那女子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微微咳了两声。
伸手一揽,娇小的身影落入男子怀中。
早有小二过来从车夫手中接过马车,径自安顿去了。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一脸谄笑,小二弓着身过来。看着来人的衣着非富即贵,是个大主顾,不能马虎。
“住店,最好的房间,两间。”刚才的车夫将一锭金子沉沉地砸在了小二的手上。
看到手里的金子,小二立刻两眼放光,脸上的谄笑更加夸张。“好嘞,天字号上房,两间。客官这边请!”径自上了楼梯,小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高大男子紧了紧手里的人,沉着脸,上了楼梯。
怀中的人,将头靠在他肩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斗篷遮住她的脸,看不清模样。
车夫也不再言语,面色深沉地跟了上去。
一直盯着他们几个,直到消失,楼下的小二、伙计聊开了。
“唉,你看,他们长这么高大,不像是南朝人哪。”
“是啊,倒像是北番人。自从战火停了以来,来南朝做生意的北番人是越来越多了。”
“看上去,他们好像很有钱的样子,惹不起。”
“是啊,刚刚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黄金!可真阔绰,不是一般的主。”
皱了皱眉,抬头,掌柜的一抖算盘,算盘珠子猛烈相撞,尖锐刺耳,伙计都停了下来,怯生生地干活去了,不再敢多说什么。
微微眯着眼,掌柜的目光飘向了远处的天字号上房。
到底是伙计,小二,见识少啊!一锭金子算什么?那女子身上穿的雪狐斗篷,是用极地雪狐皮做的,防寒绝佳,天底下,有几个人穿的起?皇后娘娘也未必有啊!
不过,刚到中秋,寒意并不重,那女子穿如此保暖的雪狐斗篷做什么?
算了,管这么多干什么?自己是个生意人,开门都是客,好好招待着,其他的事,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省得惹祸上身。
轻笑着,摇摇头,算盘珠子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