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窗边的兰花暗香阵阵,窗上风铃袅袅而动,铃声阵阵,好一个天朗气清的秋天。
落晖宫。
空置许久,这落晖宫很是冷清,年久失修,也让这座本来富丽的宫殿甚是萧索。
不过,近来,皇帝突然命人将落晖宫修缮一新,不仅如此,宫内所有的装饰摆设都按皇后的中宫设置,朝中近期进贡的奇珍异宝,不用通报,不用入府库记帐,通通进了这落晖宫。顿时,落晖宫金壁辉煌起来。
人们都说,这宫里要迎来一个新娘娘。从皇帝的手笔来看,这位娘娘的荣宠恐怕比刚刚薨逝的梅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是,皇帝,作为天底下最富有的男人,他能以任何一种方式,来表达他对一个女人的爱慕。只是,在众多方式中,物质的赏赐,是最直接,通常也是最有效的。
不知,是哪个女子能有此等荣幸,获天下最尊贵男子的青睐?
皇帝此番动作,早已让皇宫中一众妃嫔人心惶惶。羡慕的有,嫉妒的更多,甚至还有人暗自下咒,扎起小人来。
不过这些都是暗地里的事,面上,谁也不敢说一个字。
今天,新人就要入宫了。
各个宫里的眼线,早就已经悄悄地候在落晖宫外。
华丽的宫辇辘辘地驶了过来,到了落晖宫门口,才停下。
帘子掀开,里面下来两个女子。一个年纪大些,看着三十多岁,妇人妆扮。一个年纪小些,姑娘装扮。
年纪大的,清雅恬淡,抬眼淡淡扫了一眼眼前的华丽宫殿,眉微微地蹙了蹙,眉间升起些许愁绪与厌恶来,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年纪小的,活泼俏丽,左顾右盼,大剌剌地扫视了一周,眉眼间盈着浓浓笑意,双眸灿灿。在皇宫呆了这么久,她还没有见过有哪个宫殿是如此的富丽堂皇。看来,这个皇帝对娘还真是上心。
“娘娘,请进吧。”见两人并不抬脚进去,荣福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朝荣福点点头,薛茗兰拉过莫伊的手,淡淡地说道:“伊伊,咱进去吧。”
“好,娘,进去吧!”
两个身影,一个优雅,一个灵动,进了落晖宫的朱红宫门。
一个年老,一个年轻。新娘娘肯定就是那年轻的娇悄姑娘。可是,皇帝怎么把丈母娘都接进宫里来了?
众多耳线很是不解,可是也不敢再敢多探,生怕让荣福那老狐狸发现,各自回去禀报主子去了。
薛茗兰和莫伊进了宫门,看见眼前是一个湖,碧水一潭,泛着层层涟漪。已经是秋了,湖里的荷花却开的盛,暗香阵阵,想是珍稀品种。穿过湖心的九曲玉桥,到了正厅。
“娘娘!公主!”宫里的宫女和太监早已分成两排跪在厅内,头沉沉地低着,声音怯懦。
八个宫女,八个太监,都是荣福亲手选的,心眼实,手脚勤。
“起来吧。”他们的恭顺姿态让薛茗兰很不习惯,眉轻轻蹙着,柔柔地道了一声。
荣福一挥手,所有人都识趣地出去了,迅速而安静。
莫伊早就已经挣脱薛茗兰的手四处看了起来。她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好歹也是寒冥阁阁主的女儿。如果说,皇帝是朝堂上的皇帝,指点江山,那她爹莫利就是江湖上的王者,号令群雄。莫利本就她这么一个独女,把她捧上天去。荣华富贵,她见的也不少。珍宝珠玩,她也是视若粪土。
她四处观望着,只是因为好奇罢了,好奇一个男子竟会为了一个女子有如此大的手笔。
薛茗兰却站在原地并没有心动的意思,反而眉宇间有一丝不悦。
荣福都瞧在眼里。“娘娘,可有什么不满意?”
“宫里最好的东西都搬来了吗?”薛茗兰没有说话,莫伊却开口了。
“伊伊。”薛茗兰略带薄怒,“不得无礼。”
对上荣福,薛茗兰挤出了一丝淡淡笑容:“有劳荣公公了,只是,这里太奢华了,简单些就好。还请公公能差人来搬走一些。”
看着那淡淡的笑容,荣福怔了怔。到底是母子啊,淡淡的笑容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眸中微微闪着的细细眼波都是那么的相似。
但是,随即,荣福恢复了正常,低下头去。“可是,这些都是陛下的心意……”正想反驳,转念一想,只要眼前的女人开心,皇帝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是,老奴这就去办。”
“娘娘,您从今以后就是兰贵妃了。您的名讳,从此以后就是谢如兰,并州人士,是帝师谢佐君的养女,与陛下识于二十年前。公主封号广平。”
心,颤了一下,有些失落。
薛茗兰淡淡地笑着,却不甚从容,倒是有些僵。“知道了,公公,我会注意的。”
抬眼看了一眼薛茗兰,荣福迅速低下头去:“恕奴才多嘴,娘娘从今以后不能再自称‘我’,娘娘应该自称‘本宫’。”
有些无奈,有些尴尬,薛茗兰的笑意完全僵了起来。“谢公公提醒。”
“娘,这个瓶子还挺好玩的。”莫伊抱了很大的琉璃花瓶过来,笑意盈盈。
“回公主殿下,这是从琉球运来的百宝琉璃花瓶,若是在里面倒入清水,可以看见一个美女在瓶中起舞。”
“是吗?那倒挺新奇的。”放下瓶子,莫伊却没有要看一看的意思。这些俗物,还是如不了她的眼的。
看着莫伊转身去玩弄其他的东西,荣福也不禁吃了一惊。很少有人会听了这个瓶子的介绍而不好奇。看来,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来历并不简单。
但是,随即,荣福便弓下了身子,恭顺地禀告:“娘娘,册封大典是在半个月之后,还请娘娘好好准备。”
“有劳荣公公了。”
谢如兰?帝师的女儿?她薛茗兰的名号难道就真的这么难堪吗?她是出身青楼,可是她的高节,她的自制,他很清楚不是吗?难道,她在他心中,首先是一个妓女,然后才是一个女人吗?
或许,他是帝王,他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爱他就要支持他。这么安慰自己,可是薛茗兰的眉却越蹙越紧……
莫伊早就发现了薛茗兰的不对劲,看着荣福远去的身影,莫伊不安地扯着薛茗兰的袖子问:“娘,你怎么了?”
摇摇头,薛茗兰依桌坐了下来,看了看屋内的陈设,不再言语。
从来,她要的就只是一个爱她的良人,一份平凡的幸福,哪怕陋室一间,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她就很满意。可是,临了,她还是要和其他的女人争一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坐拥天下,临了,她还是成了笼中鸟,尽管,这个笼子很辉煌……
算了,这样起码能和自己的儿子以及心爱的人在一起……
掌灯时分,明黄的身影急匆匆地进了落晖宫,身后的伛偻身影一路小跑跟上。
一挥手,屋中正欲行礼的奴才都赶紧下去,不敢有片刻逗留。
“伊伊,见过陛下。”莫伊正和薛茗兰做针线,见皇帝来了,起身福了福。
“好。不必多礼。”皇帝说着,目光却定在薛茗兰身上。
莫伊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回了自己的卧房。荣福也跟了出去。
“烈,你来了。”薛茗兰,起了身,笑意淡淡的,看着皇帝眼波流转。
“茗兰,朕知道,你今天进宫,本想早点过来的,可是给几个大臣给拖住了。”皇帝略带歉意地笑笑。
“不碍事,你是皇帝吗,有责任。我知道的。”淡淡地笑着,薛茗兰给皇帝倒了一杯茶。
茶递到手边,皇帝却不接,伸手缓缓地缠上了薛茗兰的手,手指顺着薛茗兰的手缓缓地向袖子里探着,气息渐渐急促,双眼也渐渐迷蒙了起来……
眼前的男子,明明是自己等了十八年的人,可是为什么心中会有一丝丝的尴尬与不情愿?
算了,是自己多想了。
放下茶杯,薛茗兰抬头对上了那双迷蒙的眸子,淡淡地笑了……
“茗兰,祁的腿已经治好了。”拥着薛茗兰,皇帝的喜悦溢于言表。
枕在皇帝胸膛上的头微微抬了起来,表情却不是很惊喜的样子。“是吗?那太好了。”处于喜悦中的皇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为母亲,薛茗兰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
“等贵妃的册封大典一过,朕就宣布将祁过继给你。朕已经封祁为端亲王。和谈时,朝中大臣对祁赞许有佳,等再过些日子,等祁接手朝中事务了,朕就封他做太子。”
太子?她从未想过要让祁坐太子。
在她脑海中,佛光寺,祁拖着伤腿,泪流满面喊她一声‘娘’这个场景永远不会忘记。如果,祁的父亲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祁或许不会有这样的富贵,可是,起码会平安度日。
皇权,她真的不想要,她不敢要,她只是一个小女人而已……
“哦……”轻轻应了一声,无限惆怅。
“怎么了,茗兰,你不高兴?”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让祁做太子,我是他娘,我只希望他能够一生平安……或许,对祁来说,平平淡淡的幸福才是最好的。”
“唉,生在皇家,就要担起责任来。什么平平淡淡?皇家子嗣怎能碌碌无为?”
碌碌无为?心,颤了一下。
原来,他们的认识,是这样不同。
“祁这孩子,有孝心,聪慧,仁爱,平时,朕看他身体有残疾,也就不强求他参与朝政,现在不一样了,他的腿好了,朕希望他能担起江山来……”
皇帝说着,薛茗兰却不怎么听的进去。
“茗兰,你怎么了?睡着了吗?”感觉到薛茗兰的反常,皇帝微微抬起了头。
“……哦,没有……”
“祁的年龄也不小了,该成婚了,以前是朕疏忽了,皇族子弟中年过十六还未娶妻的也就只有祁了,你替他多留心,有好的姑娘,尽管提出来,朕下旨赐婚便是。”
“好。”
是不小了,是该成亲了。祁这孩子虽然孝顺,可是心里的事从来不跟她讲,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公主?”伊伊站在桥上,荣福看见了走了过去。
“荣公公,找我有什么事吗?”莫伊甜甜地笑了,眼里却是防备。进宫前,哥哥就已经交代过了,要小心这个老奴才。
“公主,恕奴才多嘴,公主以后要自称‘本宫’。”荣福说的恭敬,但是却丝毫不由人反驳。
这个老不死的!要你管!
“谢公公提醒。本宫记住了。”一脸灿笑,莫伊活泼可爱。
“公主,公主是娘娘的养女,不知公主生父生母是何人,目前人在何处?俗话说,一人飞升鸡犬升天,如今您既已经贵为公主,您的生父生母理应跟着荣华富贵。”
这个丫头对于这么富丽堂皇的宫殿连一声惊叹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是像薛茗兰说的那样,是个做丫鬟的?
你个老不死的,想套我话?还好,哥哥都提醒过我,让我防着你一点。
“公公不必多虑,本宫的生父生母早就不在了。”
在这种老狐狸面前,多说多错,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夜深了,本宫也困了,该回去睡觉了。”假意打了个哈欠,莫伊就大步回了自己的寝宫,头也不回。
其实,她是很想去看祁的,只是,祁一再嘱咐,让她不要去。哥哥的话,她还是很当回事的,所以就先忍着吧。
看着那灵巧的身影,混浊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