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几天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毫无目标的东游西逛,游荡在森林和渔村之间。森林靠海的山坳里是一个小渔村,有几十户人家,他们大多以打鱼为生。渔村东面是一片农田,刚刚庄家都熟了,在深林里找不到吃的我就会到农田里填饱肚子。久而久之,被农村的渔夫发现了,一次正在农田里吃东西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说“好吃吗?”
我急忙回过头错愕的看着渔夫,当看到他那笑容温和的脸,恐惧顿时消散了一般,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渔夫笑呵呵地说“当然好吃了,这些庄稼经常施肥,而且今年雨水充足,结出来的果实又大又甜。慢慢吃,不用着急。”说完把水壶递了过来。
吃饱后我呆呆的看着他,渔夫接着问我“你是这片树林的?”
我摇摇头。
“怪不得呢,以前这片树林没有猴子,前段时间有人说在林子里见了猴子,我还挺纳闷的。这几天农田里的果实又少了不少,我一猜就是那只猴子。果不其然,今天一来就跟你碰个正着。”说完哈哈一笑。
接着又问“你从哪来的啊?”
我用手指着大海。
渔夫一脸惊讶,“从海里来?”
我点点点头。
渔夫又是一乐“我以前只听说过水猴子,就是猴子淹死之后变成的水鬼,专门在水里害人,不会水的人到了河里会被它拖到河底,不过水猴子只有淡水里才有,你是从海里来的,而且你也不像水鬼。”说完又是哈哈一乐。
“那你打算上哪啊?”
我摇摇头。
渔夫左手捏着下巴尖沉思了一会回,说“既然你又没地方去,就跟着我生活吧。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有吃有喝,这条件对一只猴子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总好过住在山里,天天到农田里偷东西吧。”
在人类的世界里,我唯一认识的就是那个曾经到花果山游玩的仙客,但世界这么大我又到哪里能找到他呢?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一定肯收留我。这里的环境跟花果山完全不一样,山上瓜果遍地,饮食无忧,而这里食物少得可怜,饿极了只能到农庄里偷吃的。好歹我也是个王,怎么就做起了小偷呢!
在渔夫诚恳目光的注视下,我点了点头。
渔夫的家在村子外围最靠海的地方,总共有三间屋子,院子里还有一头驴子,拴在一棵小树上。
进了屋里渔夫坐在椅子上,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我马上会意,轻轻一跃蹲在了椅子上。他看着我的蹲相,嘿嘿一笑,说“到了家里你也不用拘束,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这家里就我一个人,妻子几年前就得病去世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正好你来了,我也就不用那么寂寞了。平时你跟着我捕鱼、种田,也算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说完渔夫转身进了屋里,过了一会手里拿着一套衣服,“这是我以前的衣服,你将就着穿,过些日子天气冷了,再给你做身厚的。”
穿上这身深褐色的大褂滑稽死了,就像一个十字架上裹了一件大号的衣服,很不协调。下半身耷拉处很长一截衣服拖在地上,袖子比手臂长,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经常还会踩到衣服摔上一跤。从远处一看就像一匹瘸了四条腿的野驴因为穿了衣服而兴奋的奔驰。
村里人听说渔夫领养了一只猴子,纷纷赶了过来,见了我这身装扮都哈哈大笑。有的人让我走两步路瞧瞧,我模仿人走路的模样大摇大摆走了几步,乡邻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渔夫笑着摆摆手“你们别捉弄它了。”
一个身材丰满,微露****的中年女子走到我面前,双手捧着我的脸颊,看了一会,说“这猴子真这跟你有几分像,不会是你太寂寞了,到山里跟那只母猴子生的吧?”众人又笑作一团。
渔夫说“要是也是跟你生,怎么能去找母猴子啊。”
女子听了脸上一红,掐了渔夫一下,扭头走了。众人们开始问渔夫在哪找到我的,渔夫说“这就是你们前些天在树林里见到的那只猴子,后来田地里老丢东西,我猜就是那只猴子干的。昨天悄悄埋伏在草垛旁边,等猴子偷吃的时候碰个正着。这猴子很有灵性,问它的话都能听得懂。见它怪可怜的便收养了,也好和自己做个伴。”
人群里一个大叔走出来问我“猴子,晾鱼场上凉的也也是你偷的吧?”
我点点头。
大叔又向渔夫说“你看咋赔啊?”
渔夫笑着说“你说咋陪就赔。”
大叔说“把你们家好吃好喝的东西都拿出来,明天晚上好好请乡亲们吃一顿。”
渔夫说“行。”
第二天全村乡亲们带着吃的喝的都来了,院子里摆放着十几张桌子。做饭的做饭,烧水的烧水。我本来闲着没事做,昨天那个中年女子来到我跟前,问我“会说话吗?”
我摇摇头。
“这样可不太好,人家来看你,你得跟人家打招呼,就算不会说话,也得给人家鞠个躬,唱个喏。”
我站在大门口,对来的人鞠躬唱喏。乡亲们本来一见我就发笑,这时候见我竟然鞠躬唱喏,登时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有的人笑够了,反过来给我唱个喏,我只是一惊,不知道该怎么样还礼,呆呆地望着他。那些人见了我的窘相,又是哈哈大笑。
吃饭时,那个女人让我给乡亲们敬酒,渔夫说“先给柳姐敬酒”,用手指着让我敬酒的那个女人,现在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叫柳姐。我先唱个喏,举起酒碗,咕咚喝了一大口,一股又辣又苦的液体流入胃里,辛辣味直冲入脑袋。酒味辣得我抓耳挠腮,到处找水。众人哄堂大笑,刘姐递过一杯茶,我接过来一饮而尽,又接连喝了数杯。不一会身体开始飘飘然然,意识模糊走路也走不稳,跌了几个跟头才回到屋里,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渔夫带我去捕鱼,渔夫有一条小船,一看到它就会想起载我飘洋过海的那条竹筏。小船驶向深海,渔夫撒网捕鱼,一网上来或多或少会有点海货,一天下来收获满满两竹篓海鲜。
第二天渔夫带我来到市镇,街道上人来人往,路边的摊位卖着各种货物,房屋店家鳞次栉比,从来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新鲜异常,人们穿的衣服光鲜亮丽,高阁屋檐雕工精巧,往来行人形形色色,左瞧又看,目不暇接。
渔夫领我到了一家酒楼,海货卖给掌柜,打了一壶酒,再跟掌柜的闲聊一会。掌柜问渔夫“从哪里弄来的猴子”。渔夫把收养我的经过说了一遍,掌柜见了我的样子本来想笑,最后忍住了。
伙计们见到一只穿大褂的猴子也觉得新奇,纷纷凑了过来“会喝酒吗?”
酒昨天刚刚喝过,辛辣无比,我赶忙摇头。
“吃饭了吗?”
我又摇摇头。
掌柜的说“给他拿半只吃剩下的鸡,再端几盘剩菜。”
伙计们笑嘻嘻的看着我蹲在凳子上吃鸡,不时还倒杯茶,第一次感到人类的世界真好。
回去的路上我问渔夫“我们还会来吗?”
渔夫呷一口酒壶里的酒,说“以后当然经常来,不然打的鱼往哪卖啊。”
往后的日子平淡闲适,每天跟着渔夫捕鱼,隔两天去一次市镇。到了春耕时播种,秋收时收藏,生活很有规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三年过去了。在这三年间我了解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学会了人类的语言,生活节奏跟人类的完全相似。而且对渔夫有了新的称呼“老爹”。老爹很喜欢我这么叫他,说我越来越有人样。
最近老爹对工作格外勤快,每天早出晚归,乐此不疲。天不亮就起来收拾渔网,晚上月亮高高挂起才收工。每天把我累的筋疲力竭,晚上一回家瘫在床上呼呼大睡,而老爹却兴奋异常,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有时还会傻乐起来。
一天晚上老爹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满脸激动的说“告诉你个好事,我要给你找个妈了。”
我揉了揉眼睛“没听懂。”
老爹笑呵呵地说“我又要娶新娘子了,就是咋们村的柳姐,她也是寡妇,自己一个人好多年了,村东的张奶奶看到我们两个都是自己过日子,怪孤单的,帮着搓合在了一起。人家柳姐其实早就对我有意思了,是我嘴笨,不敢去说。其实我知道,是她先向张奶奶说看上我的,当时隔壁村的人来向她提亲,她想拒绝,可是又说不出所以然,只能去求张奶奶说和。我可真是够笨的,这种事竟然要女方先开口。”
“这事成了没几天,我托张奶奶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求,她说要一副金首饰。我知道她不在乎这些首饰,只是想看看我的心意,所以这两天我才起早贪黑的捕鱼。再辛苦几天,等忙完了这阵,咋们一家三口过日子了,天天叫柳姐给你烧菜吃,她的手艺可真是一绝啊,上次吃了她烧的菜,回来后再吃什么都不顺口。能娶到这样的女人,也真是我的福气啊。”
黄历:葵丑年戌月子日宜访亲拜友,不宜出行
老爹早早的起来准备渔具,我刚要从被窝里爬出来,老爹说“你累了好些日子了,今天不用跟我去了,好好在家里休息吧。”
缩回被窝里一觉睡到中午,被外面呼呼的风声吵醒。天果然刮起了大风,乌云密布,眼见暴雨将至,大地一片昏昏沉沉,就跟当年我在海上漂泊时遇上风暴潮的情景一样。渔民们陆陆续续回家,但始终见不到老爹的身影。
跑到海岸边,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已经没了船只的身影,浪潮浩浩汤汤滚了过来,撞击在岸边的礁石上,激起千层浪花。浪花瞬间绽放,又瞬间消逝。
疾步跑到柳姐家,告诉她老爹还没回来。柳姐一听赶忙跟着我跑到海边,望着此时怒涛滚滚的大海,不由得放声大哭“都是我害了他,都答应嫁给他了还跟他要什么金首饰啊。逼得他没日没夜的工作,这么危险的天气出海,能不出意外吗。”
她越哭越伤心,没一会就声嘶力竭,我在一旁劝慰她“老爹不会有事的,他福大命大,天黑之前肯定能回来。我现在去问其他渔夫老爹航海的方向,再借条船去找他,一定把他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跑进村里挨家挨户的询问老爹的情况,他们都说没看见。我越问越着急,干脆不问了,借了条渔船准备独自出海寻找老爹。渔船根本无法下海,怒潮一个接一个涌来,船刚一下海就被掀翻,连续试了好多次也没能成功下水。
天地越来越黑,想来是太阳西沉。风势越来越汹涌,海面不平静得出奇。天空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在这狂风暴雨之中我和刘姐依偎着站在礁石上,等着老爹归来。
太阳落下去后天彻底黑了,海面笼罩在一片黑幕之中。我们两个静静的等着,等到午夜风暴潮的消散,等到黎明前黑暗降临,等到东方吐白,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也没等等到老爹的归来。
村里的渔民赶了过来,见老爹还没回来,都很着急。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出海寻找老爹,搜遍了附近海域的每一个角落也没能找到老爹,最后只剩下我和柳姐每天出海寻找老爹。
这一找就是三年,在这三年里每天日出载着希望出航,日落孤独失望的回来。其实我明白老爹已经不可能找到了,但是不甘心,辛辛苦苦找到的家就这么没了,更不甘心老爹这样一声不响的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所以我继续找。
没了老爹,我不知道怎样去生活了,寻找老爹就是在留恋过去的生活,也是对命运的抗衡。
有一天航海回来,柳姐一脸愧疚的说“别人又给我找了门亲事,我已经答应了,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老爹,但女人的青春有限,眼看四十了,真的耗不起来了。出海找了他三年,也算对得起他了。”说完,她哭了。
“老爹没了,以后没人照顾你了,要是你愿意,跟我一起过去吧,我可以照顾你。”
我摇摇头“我要等老爹回来。”
柳姐出嫁的的那一天,村子里到处都是红色,新娘的嫁衣是红色,迎亲的花轿是红色,鞭炮的碎屑也是红色,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乡亲们喜气洋洋倒映在红色的世界里,而老爹却独自出海,为他的新娘准备嫁妆,至今未归。我在岸边焦急地等待,等待着老爹满载而归,一起到市镇上,卖完货后爹再打一壶酒,和店老板闲聊几句。这样的场景不知在我梦里上演了多少幕,梦醒了,我又要出海去寻找老爹。
这个世界不是红色的,我要把老爹找回来,老爹遗失在三年前那次航海捕鱼中,至今未归。我跑到海边的岩石上,声嘶力竭的的大喊:老爹你快回来啊,柳姐就要嫁人啦,再不回来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老爹,你在哪啊,我用船接你回来,求求你了,快回来吧。我不要三个人的家,我不要吃柳姐烧的菜,我只要你一个,快回来吧。
无论我怎样嘶喊老爹都不会回来了,喊到精疲力竭,躺在岩石上,静静的看着天上的云彩随风而动,看着海鸟飞翔,看着太阳缓缓移动,看着白天变成黑夜,看着晨光打透东边的云层。就这样,静静的,在岩石上躺了两天。
岩石的不远处有两个小孩在玩捉迷藏,小男孩藏好了,小女孩到处找也找不到,小女孩着急的喊着“你在哪啊?”小男孩笑嘻嘻的从树丛里出来“我在这”。
我在这,你在哪?小男孩说我在这,你又在那?是啊,我在哪啊。世界这么大,好像从来就不打算给我容身之所,而唯一属于我的花果山也不知道在大海的那个方向,让我无从回去。雨水又下了起来,淋淋沥沥,洋洋洒洒,落在树林,落在草丛,落在农田,最后都有了归宿,可谁能告诉我,我的归宿在哪里啊。
在弥蒙欲睡之际,耳边又想起老爹的话语“咋们一家三口过日子了,天天叫柳姐给你烧菜吃,她的手艺可真是一绝啊,上次吃了她烧的菜,回来后再吃什么都不顺口。能娶到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