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姐嫁人后我也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每天出海打鱼,不会用渔网,也不会用鱼竿,所以一直没有打到过鱼。以前都是老爹捕鱼,现在他不在了,只能自己去学。等学会了,已经是老爹出海失踪六年以后了。在这六年里我一直小心的打理老爹留下的家,三间房屋修补的完好,屋里家具整齐,只是院里那头驴子死了。
农田耕作的井井有条,各种农作物茁壮的生长,在不会捕鱼的那段时间里一直吃着地里的农作物。
闲暇时间也会站在海岸遥望大海,每看到一条小船就会以为是老爹回来了,等船靠近了,才确信不是老爹。躺在草地上遥望蓝天,或是翻看那本仙客送我的被海水泡的字迹模糊的黄历,经过几十年时间的侵袭,纸业泛黄。曾经一只猴子拿着那本黄历,认真的想了解上面每一个字的含义,现在识字了,字迹却已被乱红飞过的千秋岁月蹉跎的模糊不清。
载着一筐满满的海货来到市镇,市镇还是那样的繁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来到酒店前,跟掌柜的打招呼,掌柜吃了一惊,脸上露出旧友重逢的喜悦“这不是渔夫的那只猴子吗,有几年没见了吧!”
我点点头。
“渔夫哪去了?”
“不知道,有一次出海捕鱼,之后再也没回来。”
“多久了?”
“有六年了”
掌柜脸上露出忧伤的表情,沉默了一会,说“你先把货卸下,到店里喝杯茶歇歇脚。”
伙计倒了杯茶,摆上两碟糕点,掌柜坐在旁边,问“现在你一个生活?”
我嗯了一声。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不知道。”
“来酒店里帮忙吧,待遇不高,但也管吃管住,我跟渔夫也是朋友,他现在不在了,我也好替他照顾你,算是尽了朋友的情谊。”
家里没了老爹也不算是家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出海打鱼虽能糊口饭,但老爹就是出海后失踪的,每次自己出海都会想起老爹,想老爹就会伤心。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回到家后把能送人的家具都送给邻居,渔船也给变卖了。收拾好铺盖卷和衣服,打了包走出房门,三间屋子载着满满当当和老爹一起生活的回忆,现在空荡荡的,然后结满蜘蛛网,布满灰尘,墙壁破散,紧接着屋顶开始漏雨,砖瓦脱落,在一个大暴雨天会轰然倒塌,从此变成一堆废墟,无人问津。
老爹曾在这三间房里曾做过迎娶柳姐的美梦,我也曾在这里做过拥有一家三口的美梦。很多年以后我曾回到这里,破瓦败垣长满青草,如我现在遇见的情形一模一样。
酒店里的工作并不算劳累,端茶倒水、打扫桌椅板凳,日子也算是舒适悠闲。
一晃两年过去,在这两年里,每月都坚持回渔村的家里一趟,打扫卫生,修正房屋,尽量保持完好如初。
在店里工作的生涯也让我的世界观发生极大的变化,闹市之中,人来人往,各种事件频频发生,各种人物穿插流动。慢慢的也就懂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所思所想也和人类趋同,说话办事,言谈举止更是与人类无异。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想回花果山看看的念头越来越浓,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可笑,在花果山的时候天天盼望出来,到外面的世界看看,真的出来了又想回去,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样。
即便是真的决定动身回花果山,我也不知道在这茫茫大海中到哪里才能找到它的方位。我想,能带我回去的也只有那位仙客了,可茫茫人海我有到哪找他呢。
中秋节那天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市镇一片欢腾,舞花灯,赛龙舟,十里八村的人都往镇里赶,来往的客人比平时多了几倍,店里的伙计们格外忙。
晚上的客人更是多,几乎所有的座位都满了。有一个穿着道袍留着满脸胡子的中年人到处推销的商品,费了一番唇舌后,终于推销了几件出去,于是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了下去,点了一壶酒、三道菜吃了起来。出于好奇我凑了过去,大大的唱个喏,问“老先生,你这些宝贝里都有什么呀?”
道士吃了一惊“会说话的猴子!有意思,你是哪来的啊?”
“我是店里的伙计。”
“哦,失敬失敬,看来你对我的宝贝很感兴趣嘛。”说完从布袋里掏出宝贝一件一件介绍起来,过了一会老道见我对介绍的货物都没有要买的意思,就问“灵猴,你对什么样的物件感兴趣啊?”
“有没有告诉你地理方位的宝贝啊?”
“地图行吗,上面有各个州、城、府、郡的方位。”
“我不要陆地上的,要大海里的。”
“你说的那是航海图,我这正好有一幅。”说着从布袋里掏出来一副卷轴,展开来铺在桌子上,我仔细的在上面找花果山,道士见我对航海图很感兴趣,接口说“这是一幅从波斯商人那里弄来的航海图,价值连城,上面标注着各个海岛和各条航海路线,当初有个船长要花一千两银子买我这幅航海图我都没卖给他。”
“上面怎么没花果山!”
“花果山是什么地方?”
“是一座岛屿,岛上到处都是水果和鲜花,是我来的地方。”
“没听说过。”
我满脸失望的盯着这幅图,心头不住涌现出花果山的面貌。老道见我神情忧伤,忽然说道“我记起来了,你好的那个地方我听朋友提起过,应该在这。”用手指点在航海图的一点上,说“这就是花果山。”
我两眼放光,终于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了。道士又用手一指“你现在在这,离花果山只有几天的航程。”
“可我来的时候航行了五十多天啊!”
“那是你的路线有问题,在海上不容易辨别方向,走错了路也说不定,或者绕这圈航行,五十天能走出来已经不错了。”
我点点头。
“以后航行得带罗盘”,说着将一块八棱木板递给我,“有了它就能辨别航海方向,保证你不迷路。”
再也按奈不住喜悦之情,满脸洋溢着兴奋“航海图和罗盘总共得要多少钱啊?”
“你有多少钱啊?”
我兴冲冲跑回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陶瓷的罐子,把罐子里的钱都倒了出来“这些钱够吗?”
道士数了数,一共十二两三钱“不够,不过你我相见就是缘分,算是赔本卖给你了。但是罗盘不能白给你,我走的时候你给我打包两只********我没钱了。”
“你可以用你的工钱抵账啊!”
“哦。”
就这样我用十二两买了一幅价值连城的连一千两银子都没能没走的航海图,无比喜悦的将道士送出门口,开始构思回花果山的航行。
又干了四个月,终于凑够了航海的费用,来向掌柜的辞行,掌柜问”还回来吗?”
我摇摇头。
“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掌柜的沉吟片刻“在岛上待的不习惯就回来,有机会托个人给我报个平安”。
我点点头,掌柜又从柜子里拿出五两银子“拿去做盘缠吧。”
谢过掌柜后回到房间,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航海图和罗盘匆匆出发,一刻也不想再耽误了。
沿着大路走了几天,眼前出现一片林海,郁郁葱葱,一直连接到天际,树林里不时飘出一层薄薄的烟雾。久别树林的激情让我迈步走了进去,林子里非常安静,除了脚踩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渐渐的越走越深,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地让我窒息,让我舍不得迈步。阳光从缝隙里照射进来,形成一条条光柱,罩住我的全身,温暖而不炙热,抚摸我所有的肌肤。
闭上眼,沉浸在这安静当中,不知过了多久,隐隐传来猴子的吠叫声,睁开眼,循着声音走了过去。一群猴子在树上嬉戏打闹,一见到同类,心里喜悦异常。放下包袱立即朝它们跑过去,它们见到我后马上跑开。
我正纳闷,一低头看到自己正穿着人类的衣服,恍然大悟,赶紧脱掉衣服,再次追了过去。
这次猴子们不再排斥我,蹲在它们中间,亲切感油然而生。它们的一举一动是那么熟悉,它们的叫声是那么的悦耳。
可是,就在随它们纵身上树的一瞬间,一种陌生感袭上心头。看到它们追逐打闹,看到它们肆无忌惮,心里猛地一震,我还是那只在花果山时的猴子吗?我还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吗?已经出来这么多年,生活方式早就变了,衣食住行、言谈举止都在模仿身边的人类,一举一动透露着人的气息,连思想感情也和人类无异。适应了人的生活方式,融入了人的生活环境,我就是一个人!
一阵剧痛绞上心头,痛得不能呼吸,再回花果山当一只猴子是不可能了——我变了。
在山里生活了一个月,每天心烦意乱,心里净想着酒店里的琐事。与其挂念不如向往,与其向往又不如该放下的就放下,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回到酒店已是深夜,推开店门看到掌柜一个人独自饮酒,见到我后有很欢喜,但欢喜掩盖不住原本的悲伤。“回来啦!山上都还好吗。”
我摇摇头。
“不好?”
“我没回去,觉得永远也回不去了,那里的生活已经不适应自己了。”
掌柜点点头,好像在说他已经明白了,低下头接着喝酒,原本的满面愁容真实显现出来。其他伙计见到我回来都围了上来,问长问短,话语真挚,热诚发自真心,让我的忧心忡忡消散在黑夜之中。围坐着一张客桌,描述这些天山里的生活,讲完了,他们又接口讲起在店里的所见所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兴,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意思。我突然意识到这种氛围就是生活的氛围,而我向往的就是这种生活。
此后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每天擦擦桌子,端茶倒水,平凡但充实。店里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掌柜每天都很忧伤,尽管掌柜尽量不表现出来,但我们能感觉出来,说话语气和神情对生活充满了绝望,没有了对生活的向往。而且自从我从山里回来,掌柜经常找我谈心,说一些不知所以然的话。越说越伤心、绝望,有时还会流下泪来,搞不明白掌柜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每次谈话我都是在默默的倾听。
掌柜这样忧伤的状况持续了两个月,突然间又变回以前的状态,而且更加生机勃勃,对生活充满希望。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不过看到掌柜灿烂的笑容,还是由衷为他高兴。
一个晴朗的夜晚,掌柜又找我聊天“猴子,我又要娶亲了,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恭喜啦!老板。”
“恭喜什么!没什么可恭喜的,我快死了。”
我一脸疑惑“你怎么会知道自己快死了。”
“最近一段时间总觉得胸口痛,去找附近的名医诊治,那大夫说我的肺坏了,活不过半年。”
我呆呆的望着掌柜,说不出话来。
“你可能很奇怪,为什么我快死了还要去娶那个女孩,难道为了让她守寡吗。我这人就是这样,能快乐一天是一天,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
我清楚的知道,掌柜的从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那一刻起就崩溃了,娶姑娘是他唯一活着的希望。人活着都得靠目标,哪怕你明天死了,今天也要给自己一个坚定而充实的目标,不然如同一团行尸走肉,虚度光阴,这样没有目标的生活太迷茫、太痛苦了。掌柜是从决定娶那个姑娘开始才重新焕发了生机,更何况掌柜在世时间还有半年之久,不是一天两天的忍受痛苦那么简单,娶那个姑娘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听说海外的仙山上都住着神仙,可以让凡人长生不死,你那花果山上有没有啊?”
“没有。”
“没有也好,要是真的有神仙我的心思又该乱了,估计以后每天净想着怎么找到他们求取不死仙丹。说不定我还会亲自去找他们,可是一直找不到,最后死在哪座海岛上,客死异乡,变成孤魂野鬼到处游荡。”
“我听客人们说在通州有一座高山叫凌方山,山上的道观里有一位得道的高人,各个能捉妖降怪,占卜吉凶,还能帮人驱凶化难,躲过灾劫,咋们可以求他帮忙。”
“都是骗人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灵,万一灵了,你就可以一直活着,那个姑娘也不用守寡了。”
“没有时间了,那姑娘马上要过门,婚期是不能改的。到凌方山路途也很遥远,万一突然发病死了,那真成了客死异乡,这种险我可不冒。”
“我可以替你去求药。”
掌柜的略带惊讶的看着我,“通州离这里有几千里路,不是三五天就能走到的。一路上还会遇到各种险阻,你一个人去那里太危险了。”
“你死了酒店也没了,我又得换一种生活方式,相比于几千里的路程,适应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太难了。让我去吧,把你治好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黄历:戌亥年四月十五日,宜远行宜婚丧
大地还沉浸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酒店的门板已经拿开,不是为了早早营业。走出店门,空气湿润清新,徐徐吹来的风里夹杂着些许凉意,掌柜的递过包袱,里面是几件衣服和盘缠。跨上一匹黑色骏马,扬起马鞭“刷”的一鞭,骏马向前疾驰飞奔,回顾时掌柜和酒店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骑着马狂奔一个月,到了通州后找了家客栈歇脚。刚进店门,小儿走了过来“客官要什么?”
“开一间房,来一壶好酒,随便上四个菜。”
“好嘞。”
小儿刚要领我看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抬头仔细看了我一眼,登时吓了一跳“猴子
!会说话的猴子!”
“客观,您不会是妖怪吧。我们凌方山上的道士法术高强,你敢胡来,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找的就是他们。少废话,赶紧带我看房。”随手打赏他一块银子,小儿见了银子满脸欢喜,也不管我是不是妖怪了,领我进了客房。
一夜安眠,第二天早上梳洗完毕,小儿送来早饭“客观睡得安稳吗?”
“还行。”
“不知客观到我们通州有何贵干?”
“上凌方山找那些道士。”
“您还真去啊!他们法术高强,你打不过他们。”
“谁说我要跟他们打架了,我有一位朋友病危,我是去求他们施展法术救人。”
“哦,原来如此。”
“你知道上山的路径吗?”
“知道,出了东城顺着大路走二十里路会出现一座高山,那就是凌方山了。”
吃了早饭骑上马疾驰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一座高山突兀眼前,直插云霄,一条清晰可见的道路弯弯曲曲直通山顶的道观。下了马,将马匹交给路边茶水铺看管,独自徒步向山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