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环走后,楚文王一个人默默地呆在那里一直呆坐了很久。想不到,如此经历坎坷的女人,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内心将是何等的坚强,死不可能让她屈服,只有爱,才能化开她心中的冰山,他发誓,他一定要把妫的心暖过来,她要真真正正走进她的内心,占据她的内心,在她的心里,他要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王。
自从妫进了楚宫,兰台变的温暖如春,尽管妫一副冷冰冰的脸,尽管她从不和自己说话,他再也不留恋那铁马冰河的战场,那令他血脉贲张的鼓声,他喜欢听她和钗环说话,喜欢看她和钗环低语,喜欢她忍不住的笑脸,尽管这一切都和自己毫无关系,尽管只要看到她们自己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他还是喜欢兰台里的阳光,兰台里的花草……楚文王有意无意间听到钗环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得多吃点儿,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哇……”
楚文王特意把宰伯叫到面前,让他汇报妫的吃饭情况,宰伯说:“自从娘娘进宫,她几乎不怎么吃东西,近日,厨上在外面请了一个北方的糕点师,送些面点过去,每天早上取时,也有一两块被吃掉了。”楚文王气得连连拍案,让宰伯到厨上传话,把送给娘娘的饭菜先送一份到静心殿来,楚文王吃了两口便将箸扔了:“把司厨叫来!统统叫来!”
司厨和厨子们被喊来了,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楚文王来回走了几步,吼道:“南方潮湿,辣椒为必备之品,北方干燥,这等饭菜如何入口?你们都给我起来!”
厨子们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楚文王一个一个地看着:“娘娘是北方人,生在陈国长在北地,肩膀上的这个东西难道只会说话吗?”用筷子一个个地狠狠敲着他们的头,“从今天开始,能让娘娘吃一口的菜,这个菜要单列出来,这个人要赏,一口不吃,做这个菜的人……赏他二十大板,一板都不能少!”
就因楚文王这道口谕,每天都有灶上的厨子被打得半死。
钗环百般劝说妫吃东西,可是妫免强吃进去一点,很快就又呕吐起来,这个引起呕吐的做菜者,就会直接被打个半死!
这次挨打的是一个叫顺儿的寺人,他是因为自己呕吐才被打了个半死。这也是息妫第一次听说因为自己吃东西让厨房受罚的事儿,这天晚上,息妫让宰伯陪着去望顺儿,开始时,宰伯一再劝说:“娘娘千金之体,怎好去那种地方,还是不去吧。”息妫说:“我知道你是宫中的老人儿,妫儿从小在宫外长大,从来没有害过人,也不是什么千金之体,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宰伯见息妫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只好答应下来,他带着息妫和钗环一直走了好远,在一个偏避的小巷里见到了一处亮着灯光,远远地便听到呜呜的哭声,宰伯让息妫先等等,自己想先进去让人把屋子收拾一下:“这种地方,脏的很,娘娘还是先等一下……”没等宰伯说完,息妫便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散发出一股臭味儿,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爬在床上“呜呜”地哭着,屁股稀烂……
宰伯先喊了一声:“你干嚎什么,娘娘来看你了,你这样成何体统。”说着,就要去把被子给孩子盖上,那孩子一见娘娘到来,一把将被子盖在身上爬起来就要大礼参拜,息妫一把将他搂住,心疼地哭了起来,突然冲着宰伯吼道:“快去请太医呀!”
宰伯从来没有见过息妫如此凶过,也吓了一跳,他慌不迭地退了出去……
息妫紧紧搂着顺儿:“痛吗?”
顺儿说:“不痛了,一点儿都不痛了。”
息妫:“你干嘛要到这儿来,你干嘛来受这份罪?”
顺儿笑了笑:“娘娘,奴才不受罪,是奴才的命好。你快松开奴才,奴才的贱血弄脏了娘娘的衣服了……”
息妫饮泣:“告诉我,你爹娘呢?”
顺儿说:“在家里,俺兄弟四个,爹娘说,我最聪明,手艺最好,我就净了身子,进了宫,我命好,他们几个都不如我。”
宰伯带着太医进来,太医见息妫搂着顺儿,急忙伏身参拜。
钗环说:“公主,太医来了,你松了孩子吧。”
妫这才将顺儿松开,宰伯小声地说:“请娘娘回吧。”
顺儿连连在床上磕着头:“娘娘回吧,顺不痛,不痛娘娘,这不是娘娘来的地方,娘娘回吧。”
妫抹了一把眼泪,和钗环走了出去。
第二天,又该用膳了,息妫坐在桌前,钗环将筷子递给息妫,息妫拿着筷子一个一个先吃了一口,她生吞硬咽,又一个一个地吃着,宰伯脸露喜色……
在靖心殿,楚文王面前也放着和息妫面前一模一模的饭菜,宰伯进来:“王上,喜呀王上,娘娘全吃了,这些全吃了。”
楚文王吃惊地望着宰伯:“全吃了?”
宰伯:“全吃了,吃得很香甜。”
楚文王这才拿起银箸一个一个地尝着,一边吃一边点头:“赏!赏!”
宫中后厨内,后厨们一个个直直地站着,一个厨子跑了进来:“来了来了……”
司厨指着一个高个子:“我说你做的不行,你他奶奶的非说行。等着吧。”
那个高个子将围腰取下,扔在案子上,这时,宰伯进来,他扫了一眼厨子们:“兔崽子们,王上有旨,赏!”
从后面转出一个寺人,手里托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个锦囊。
大家跪在地上,不知是什么意思,他们闻言一个个抬起头来……
宰伯:“怎么着,接赏呀。”
大家这才脸露笑容,磕头谢恩:“谢王上,谢娘娘……”一个个从托盘里拿过锦囊……
一连数天,妫终于病倒了。太医院的太医们什么药都用过了,谁也看不透娘娘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妫肚涨如鼓,无论如何也泄不下去,文王发话了,他下了严旨,五天之内还不见好,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们,个个都是死罪。
太医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他们翻经阅典,却始终找不到病因,楚文王一日三问,他看着妫一天天地消瘦,心里也是一阵阵地锥心地疼痛,这时,各种传言便在宫里传开了,说此女原本就是不祥之物,早在周太史时便算此女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现在都一一应验了,如今这个女人又来为乱楚宫,太医们似乎也为五天完不成任务找到了不死的依据,于是,他们在院判带领下跪在靖心殿外,向楚文王请死。
楚文王多日不朝,也让整个朝廊一片混乱,宫里的传言无径而走,使整个郢都一片惊慌,更让一班老臣们六神无主,屈重、斗伯比、斗廉、斗御疆、王梧建、王孙游、王孙嘉等一班老臣闯进后宫,他们请求王上,千万不能再被这个妖妇迷惑,他们一致要求王上处死这个为乱三国的妖女。
他们还没走到静心殿,便听到一片哭声,只见太医院,上自院判,下至太医,无不跪在静心殿外哭诉。
斗伯比大喊:“大王,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妫,她就是个妖女,她迷住了大王的双眼,迷住了大王的心志,楚国的太庙也将为大王蒙羞,自武王封王以来,我大楚何时如此过,大王呀你醒醒吧,妣丽娘娘呀,你救救大楚吧,大王……”
屈重也大声喊着:“大王呀,你为这个妖女打厨子,诛太医,这个女人来到咱楚国,她就是来乱后宫的……”
门“哗啦”一声开了,只见楚文王出现在靖心殿外,他手持宝剑,扫视着大家:“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逼宫吗,你们要造反吗?寡人告诉你们,寡人的文妫,不是妖女,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就是因为周太史的狗屁预言,才害的她一生下来就被庄公遗弃,象野人一样在荒野里生活,我大楚经历过多少预言,你们还记得清楚吗?我们的头人鬻熊跟随周王伐商,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有人预言,只要周朝当立,我楚人就能完成回归中原的梦想,如今大周立了,而且大周立国数百年了,可我楚人怎么样了?还不照样象熊罴一样求活在一片沼泽之间吗,周成王倒是想起了楚人,他翻看他父亲的功劳簿,他发现,在克商之时,功劳最大的还有楚人,所以他封了,却封我们五十里,封我们为楚子,我们君侯只配为大周看护祭天的火堆,我们只配为大周贡包茅宿酒!先父自封为王时,有人预言,说我楚人将要大难临头,将有灭国之难,可我楚人凭着手中的刀剑,纵横于吴越之间,拚杀于江海之内!我们没有亡,我们活的比谁都好!周昭王曾率六师攻楚,有人预言,楚人将要就此灭种,可是楚人有火神祝融的庇佑、有妣丽娘娘的在天之灵,我们不但没有被周王灭族,反而使昭王六师无回,片甲不归。我们是蛮夷,我们什么时候信过预言!”
有人喊了一声:“太后驾到——”
楚文王扔了宝剑跪在母亲面前,太后邓晏捧起楚文王的脸看着,她说:“我知道娘娘是你最心爱的女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斗伯比、屈重、还有小斗廉。”
来劝谏的大臣急忙又一起跪倒:“太后。”
太后:“你们中有不少都是先王依重的老臣,先王把你们交给王上,是要你们扶佐王上建功立业,问鼎中原的,如今你们倒会逼宫了,倒会逼着你们的王上去杀他最心爱的女人,你们的能耐不小哇!”
大臣们惶恐地伏跪于地:“太后,微臣不敢。”
太后将凤头拐杖往地上狠狠地一点:“量你们也不敢!你们不去料理政务,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还要等着领赏吗?”
众人纷纷嗑头告辞。
太后转过身面向院判:“院判章离,治不好病就说她是妖女……(突然暴发)你可真能耐!”
章离急忙伏跪在太后面前,以头触地:“请太后明察。”
太后突然变脸:“明察什么,你们不去翻经阅典,你们要在这儿等到死吗?”
章离急忙磕头,带着太医院的人匆匆离去。不大功夫,外面的人都走光了。
太后拉着楚文王的手说:“别怕孩子,妫这孩子命硬,她不会有事的,有祝融老祖的保佑,有妣丽娘娘在,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去吧,去睡一觉,记住,天塌不下来。”
楚文王点点头,离开母后,他匆匆来到兰台,那些寺人婆子们急忙退到一边,楚文王在榻上坐下,拉过妫的手问:“怎么样了?”
妫将脸转向里边。
楚文王站起身来:“你们都好生伺候,有什么事速来报我,我就在前面等着,钗环,你跟我来。”
钗环躬着身子跟着楚文王走了出去。
郢都是南方城池,与中原城池大不相同,街道狭窄,只能容一辆战车通过,自楚国定都与此,街道经过改造,也有了和中原城池相近似的地方,兵营设在城外,不大的城中竟有三处较大的水面,如遇雨天,这些天然湖便成了蓄水池了,平日里,这里满湖荷花,蛙声一片,这也就是城中百姓纳凉的好去处,闹市区主要在王宫后面,这里街道不宽,但人口稠密,十字路口也是最繁华的地方,这里地势平坦,比较宽阔,于是那些做生意的小贩们往往会选在这里设点摆摊,扁鹊刚走到十字路口,便被人认了出来。
“这不是神医扁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