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徐徐走来。人未到,声先闻,彷如空谷黄鹂。“您该放下手中的笔,歇一歇。”声音刚落下,人已婷婷立在李慕崎身后,微微福身一礼道“尝尝刚送过来的新鲜的果子。”缓缓将手中的果盘轻轻的放在桌角。取出一个,仔细的将外皮剥去。
她来的真是时候,恰在李慕华最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一声言语,恰恰帮他解了那番尴尬。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李慕崎对她的评价:此女终不会是如此这般身份,奈何出身自王侯府,不是帝王家···
一双明亮的眼睛,上面布着一层蒙蒙水光,高高挺挺的=鼻子,在她微微笑起时,轻轻一拱,又添几分灵动与俏皮。红颜欲滴的唇,此刻爬着一丝悦心的浅笑。鹅黄色的衣裙,托出了她那如缎子般白皙的皮肤,也完美的勾勒出她那醉人的身段。纤细修长的手指,正在剥着果皮。
剥下的干净的果子,并没有将它给与任何人,而是将它又放在了另一只干净的盘中。
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李慕崎不得不又在心中赞美一次。
“尝尝,这应该是刚从巴蜀送入京城的,”李慕华随手拿起一粒放在嘴里,道“若不是今天的日子,真是难以尝到如此妙物。留下只知其名不知气味的遗憾···”
李慕崎不想也不必退却,抓起一粒尝了尝道“嗯。确是上上佳品。虽有妙语斗车,也难尽诉其味···”顿了顿又道“文字总是难以遍诉世间奇景,美味。”
“此果市集之中也有,却少了很多滋味,”李慕华浅笑道“你我若不是王侯府中人,又怎会尝到鲜果···”目光望向了秋韵,柔声道“你也尝一尝···”
“是,”秋韵福身一礼,柔声道“婢子谢过赏赐。”
“他不是外人,不必如此拘礼···”李慕华手虚指着李慕崎道。
秋韵微笑着点头,并未回应。
李慕崎环顾四周,只见墙上挂着几幅古画,大多是描绘雄壮江山,只有一幅妙画秀美景观。最边上的一幅是绘着一只立于粗壮树干,雄视着苍穹的鹰,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直透人心,激起一腔热血。
李慕崎没见过鹰,只是在儿时听过母亲的叙述。
那时他常常在幻想着鹰的雄姿是怎样的样子。
额吉娜总是认真的听着李慕崎的描绘,不住的微笑点头,却从来不纠正他的对与错。在她的心中也有一只雄鹰,也与翱翔在蓝天之下的雄鹰不同。不论李慕崎如何形容,总是对的,因为那是他心目中的鹰。
额吉娜是李慕崎的生母,她是草原上的公主。并不是自愿远嫁于此,而是牺牲她自己,换她部落中的人的幸福。不论她如何的不幸,总是值得的。他们的幸福,正是她的幸福,也是她的不幸。
其实,她自己也讲不出,道不明自己到底幸与不幸。
也许幸福就是如此,在感到最不幸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幸福的时候。有时却也不是如此,总是觉得幸福在别人的身上,自己总是在不幸中荡漾。殊不知,自己认为的不幸,在别人的眼中却是令他羡慕嫉妒的幸福。
往事莫再提,也不敢想。
李慕崎赶紧收回自己的想法,心中不住的提醒着自己。
幸好他转过了身,面上也没有露出一丝悲伤的情绪,否则,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李慕华——面对他询问、质问的目光。
实话太伤人。谎言虽能瞒过一时,却总有大白的时候。那时伤的可不是仅仅一人而已。
不过,逃避,又能逃避多久?若是自己不放下,总有一天还是要面对。
能躲一时是一时,能逃一刻是一刻。李慕崎就是如此想法。
他忘了一句古话,拖得越久,心中越是不忍。最后,痛苦的只有自己,折磨的也只有自己。
书架之上的书又少了一层。遍处是空旷的位子,也不知李慕华何时会补齐。
李慕崎忍不住拿一起本,随意的翻阅着。
这本书是一本古书,上面只有最前面的几页被翻阅过,后面的没有一丝翻阅过的痕迹。前面那几页之上,有着明显的朱砂标注的痕迹,却不见一丝见解。见解在李慕华的心中。
如今的李慕华,不会将自己的见解留在那黑白分明的纸上。
也不知他在担心些什么?
人的好奇心总是无比的强烈,即使如李慕崎这样的人,也会忍不住好奇。而且那好奇之心,就如大坝上的一道细流,只要见到一点点漏洞,便会急流涌下。瞬间摧毁所有的防御。李慕崎的好奇心已不受他的思想控制。
又有谁能控制的了一条决堤的急流?
“我发现你的书越来越少,”李慕崎回过头一脸的好奇道“难道是送给了什么人?总不会是被人偷了吧?”
“哦?”李慕华不知他居然会问这样的一个问题,略一停顿,随即道“我将它们全部烧掉了。”
“烧掉?”李慕崎满眼疑惑道“莫非兄长学古时周恭谨看一部烧一部?”
“非如此,”李慕华摇着头,慢慢的走到李慕崎的身边,道“我哪有古人之风,哪有古人之智。只不过读过的书,留之已无益,故将它们烧掉。这也是我对自己的一种激励。”
“圣人有云‘温故而知新’,”李慕崎眨着不解的眼睛,又道“难道兄长不知此中之意?何必要将好好的书全部烧去,此不可惜?即使不如此,若想在读,只怕一时也找不到,岂不追悔莫及···”
“嗯,你的言语确实有理,”李慕华轻轻的拍着李慕崎的肩膀,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我将那些读过的书依旧留在此处,倘若被他人看到,此不坏我大事···”
“此是何意?”李慕崎更加困惑的问道。
“你不在朝堂,怎能知朝堂之人。”李慕华的嘴角猛然挂起有一抹冷笑道“朝堂之人,个个看似面善心慈,实则个个心如豺狼,杀人于无形。有时只因一时口误,也会被他们大做文章,惹来杀身之祸。此事频频而出,令我不得不防。”
“此事与这些书有何关系?”
“嗯···”李慕华沉吟良久,心中也思量许久,方道“若是你也进入朝堂自然慢慢就会懂得···”
“还望兄长告知,解我之惑。”
“既是你所求,我也不得不说与你···”李慕华有思考良久道“也罢,若是你有一天步入朝堂,也省一些时间。古人云‘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不防他人之心。’此言你可懂?”
李慕崎慢慢的点着头,猛然醒悟:李慕华并不是想将那些书烧掉,而是他不得不将那些书烧掉。若不如此,倘若被有心之人看去,慢慢的揣摩,即会一点点的了解他的想法。他的所有动作,所有行动,所有言语,必将在别人的预料之中。倘若一旦有变,自己必然受制于人。所谓防祸于未然,时时刻刻都得小心。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的朋友、亲人。敌人若是攻击,起码还有准备的时间,还可以琢磨破敌的对策;若是朋友,必将失去所有的时间,也没有任何的对策,因为他的出手绝对又快又狠,一击切中要害,没有回击的余地。
最危险的并不是敌人,而是身边最信任的朋友。他一旦成为敌人,一定是最危险的敌人。他知道何处是要害,哪里是弱点。
不要将自己的朋友变成敌人,也绝对的不要想着将敌人变成朋友;更不要与不能交朋友的人交朋友。
想到这些,李慕崎的背心不自觉的发凉,渗出了一层细汗。
李慕华看着李慕崎此刻脸上的表情,他明白他已经想到其中的关键,也大概能猜到他也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他是聪明人,十分聪明的人。
但是如此聪明的人,若不能收为己用,必将是一个遗憾;倘若他与自己再有一些解不开的误会,亦或是仇恨,势必是一个最危险的人。一想到这些,李慕华的心莫名的一惊。仿佛在不久的将来,真的会发生。
与聪明人打交道是愉悦的事,也是最不幸的事。他能解去许多烦恼,亦能处理要紧之事,但是却不受控制。猜不透他的想法,也不知他下一步又将如何?
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李慕华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但是事能尽人意吗?
若是能,又哪来的那么多的悲伤,那么多的哀怨,那么多的悲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