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夏日余韵的风,越过层层高墙,拂过竹林,惊起一片如下雨的潇潇声。一片片竹叶随风轻摇。
许是那风实在太过不小心,折下一片细叶,轻轻地透过微开的窗,落在了李慕崎的肩头,稳稳的停了下来,叶尖晃动了那么一两下,随即也静悄悄的待在了他的肩头。
李慕崎准备去取桌上茶盅的手,没有望茶盅伸去。他的眼角猛然看到了那一片细叶。那片细叶恰在那时遮住了一缕阳光,不然李慕崎又怎么会发现那片叶呢?
也许那是无意飘零,却又是有意的捉弄。无意与有意,恰是那般其妙。
李慕崎慢慢的取过肩头的那片叶,静静的瞧了许久,面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悄声道“不知夏日去,奈何秋已归。”轻声一叹,随即将那片叶,缓缓地送出窗外。恰好被那时路过的风接去,随着那股顺风,不知飘向何处?
李慕华听到那声轻叹,手中的一滞,旋即又慢慢的挥起。眼睛依旧紧紧的盯着一朵盛开的牡丹,嘴角荡着笑容。
李慕崎收回目光,执起茶盅,移开白瓷盖,一股浓郁的茶香,便顺着柔肠,直击脑海,使人瞬间清明。“真是好茶,”李慕崎浅浅的喝了一口道,“如此清风,再品如此香茶,人生得意处,莫过如此···”
“好茶与名花一般只等识它的人,知它的人。换做是我,只会一饮而尽,哪懂的那些,”李慕华将手中的笔放下,又将挽起的袖子慢慢整理好。道“你来瞧瞧如何?”
“品茶有两种方法:一种如你,一种如我,”李慕崎边走边道。
一朵红艳似血的牡丹盛开在眼前:花蕊轻摇,不知是因微风拂过还是刚刚盛开是用力过盛,躺在一叶花上。花瓣鲜红,仿佛用指甲轻轻一拂,便会将它弄破璀璨。还有几片花瓣蜷曲着,正在用力的盛开着。李慕崎仿佛能看到那种激烈的动作。
“好花,妙画。”李慕崎的眼睛此时已经完全被那一幅盛开在眼前的牡丹所吸引,不忍将目光移开,他甚至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朵花。就在他伸出手时,猛然惊觉,那并不是一朵真花,而是一朵盛开在纸上的佳作。
“妙,妙,妙,”李慕崎连道了三声,“不想兄长你的丹青如今已到了如此境地,真是令小弟望尘莫及···”
“终是你太过谦虚,”李慕华忙摆手道“我能不知自己的手段如何吗?”顿了顿道“若是我不曾放弃,一直如此,我想我也不会差你太多。我终究是见过你的画作的人,你怎可欺我?若是别人如此说法,我还能信他一二,若是你所言,我又怎能相信。你我难道也会如此吗?”
李慕崎慌道“兄长勿怪,我只是直言而已,并无一丝恭维献媚之意,望兄长明察···”
“我只是担心,怕你如此。”李慕华摆手道“自从父王离世,将王位传于我。我常常恐难胜任。所以在朝堂常常虚心留意,事事不敢独断。如今才有这般,不想朝堂之上,大多恭维,随风而倒之人。若是你也如此,在这世上,再难寻一知心人···”
“兄长之言我定会时刻铭记于心,不敢忘却,”李慕崎躬身一礼道,“想兄长仅仅半年时间已得皇上信任,凡事皆与兄长商量而断。兄长已不负父王临终所托。他日定能胜过先人,名垂竹帛。”
“不论后事如何,此时定不能辜负父王所托与皇上之恩,”李慕华望长天抱拳躬身一礼道,“皇上初登大宝,天下民心尚未收服,奈何朝中之人偏偏又结党营私,我虽有雄心,奈何一己之力有限,只能断小事,却不能帮皇上定大谋,实在是···”
李慕华没有说下去,而是长生一叹。其中满是无奈酸楚不如意之情。
“兄长也不必如此苦闷,”李慕崎安慰道“如今朝堂之上大多还是先帝时所遗旧臣,其心如此也并不是兄长所为、我想再需些时日,结党营私之事必然不会再有。况且,如今右丞相是兄长亲舅,亦是先帝所遗老臣,定然会为兄长排忧解难。兄长定要宽心···”
“虽说如此,”李慕华叹道“奈何亲舅总不及兄弟骨血之亲。你我虽是异母兄弟,但你我自小亲近如一母同胞。若是有你帮我,我便能安心,皇上也定会龙颜大悦···”
“我只是一个懒散之人,只会在意山水,遍观江山美景,怎能进庙堂,谈高论;况又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李慕崎忙退却道“兄长所说之事,实不敢应允,望兄长勿怪。”
“你之所见高我十倍,只是你无意如此,”李慕华摇头叹息道“不知父王为何做如此决定,定要我入朝堂,而你却能做一个闲王,真是令我羡慕···”
“父王如此安排定有其深意···”
“我这般之人,如何能明白。”
“日后定会知道,此时不必深究···”
“所言有理,”李慕华随即笑道“既然你无意庙堂,我也就随你的意。你且予我品一品这幅牡丹···”
李慕崎道了一声是,便埋首于牡丹之中。似是能闻到屡屡花香···
良久,李慕崎方抬起头,道“此花绘出了它一点一滴的神韵。只是此花虽美,虽有傲骨,但是终不如寒梅那傲入骨血之气,偏爱与百花争艳。”
“寒梅?”李慕华一怔,恍然想起一事:李慕崎的生母就是在那个季节离他而去的。据传言,他母亲的死并非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安排如此。而所谓的凶手,也只有自己的母亲才有那个权力与能力。当时的知情者,已经死伤殆尽。寥寥的几个活下来的人,也被发配到北疆疾苦之地,想来此时应该不在世间了。据说那一年的梅在园中开的最艳,仿佛被鲜血染过一般。那时的记忆,现在已经有些模糊了,莫不是他随口提起寒梅,只怕自己早已将这些往事忘记了。他此时提起,心中是怎样的一个想法?难道他一直在怀疑那件事情,还是他知道一些事情的始末?虽然那时的他还太小,但是他那时已能记事。李慕华的瞳孔慢慢的收缩,心中的想法也在急速的旋转着:若是他知道一些东西,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提起,若是他不知道,又怎么会提起?难道真的是他无疑提起,是我多想?
不,不。一定不会是如此。李慕华心道。
“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李慕华试探性的问道。
“什么事?”李慕崎一怔,疑惑道“过去的什么事情?”
“嗯···”李慕华心道:若是我不提及那事,他定然不会说,倘若他没有想那件事,我反而提及那事,又该如何?这真是一个难以决断的事。若是因我提及那件事——他已然忘记的事,那么接下来的后果又是怎样呢?
他会因我之问而去追查那事,还是只当作往事随口敷衍?
不论怎样,既然已经如此了,只能放手一搏。我如今的实力,不是他可以撼动···
即做了这样的决定,李慕华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心情与思想平静下来。方道“你是不是想起了往事,曾经的那一段往事···”
“嗯···”李慕崎一怔,猛然间便知道李慕华所说之事,笑了笑道“既然是过去的事,那已经是过去,若是不曾过去,又怎会称之为过去。况且那也只是当时的下作之人恶意的言语,并无真实可寻。如今兄长提起,不知是何原因?”
“呵呵···”李慕华尴尬的笑了笑,以作掩饰。收缩的瞳孔紧紧的盯着李慕崎的眼睛。心道:他的眼睛并不像是在说谎,难道是我,太过小心才会如此?又细细一想:李慕崎这些年所有的表现并没有牵动过一丝一毫与那相关之物他的所有言行举止也没有丝毫的可疑之处。不可疑,便是最可疑之处;却又讲不出丝毫怀疑的地方。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不过,多心总是一件好事,能让自己少犯一些错误。良久方道“我无意提及,莫怪莫怪···”
“知望兄长也能将过去留在过去。”
“是啊,”李慕华道“过去就应该留在过去,不能抓住过去不放。人总不能在当下的时间里,却生活在已过去的风烟中···”